玛蒂尔达夫人挑了挑眉,似乎对她突然的辩解略感意外,但脸上的怀疑并未消退。她下巴微扬,指向客厅角落一个明显许久未用的、造型精美的黄铜煤炉。
“光说没用。去,把那炉火生起来。既然你说生火干过,那就让我看看。5分钟,我要看到火旺起来。做不到,”她顿了顿,声音冷酷,“就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梅布尔太太立刻走向一旁,取来一把看起来就不好用的旧火钳和几块明显有些潮湿的煤炭,几乎是塞到聂安手里,眼神里带着一丝看好戏的漠然。
聂安接过冰冷的工具,走到煤炉边。炉膛里积了厚厚一层灰烬。她快速扫视四周,大脑飞转。客厅一角的小茶几下层,叠放着几张旧的《纽约论坛报》。
记忆再次闪回——船上那个老水手,一边叼着烟斗一边嘟囔:“……这些报纸,引火最好不过……”
她立刻过去取了几张,不顾梅布尔微微皱起的眉头。她先用火钳费力地清理掉大部分积灰,然后将报纸揉皱,小心地塞进炉膛最下面,再将那些潮湿的煤炭尽量巧妙地架在上面,留出足够的空隙。接着,她拿起配套的打火石和燧石,用力敲击。心里不敢埋怨,这个时候的人早就用上了火柴,女管家偏塞给自己落后的打火装备。
几次失败后,火星终于溅落在揉皱的报纸上,冒起一丝微弱的青烟。她小心地俯身,轻轻吹气,烟越来越浓,终于,“噗”一下,橘红色的火苗舔舐着报纸边缘,迅速蔓延开来,贪婪地向上灼烧着煤炭。
火光照亮了她沁出细汗的额头。她小心地调整着煤炭的位置,让空气流通。不一会儿,顽固的潮湿煤炭也被征服,炉膛里发出了令人安心的、噼啪作响的燃烧声,温暖的热浪开始扩散开来。
玛蒂尔达夫人一直冷眼旁观,此刻才微不可察地颔首,但立刻又提出了新的考验,语气依旧不紧不慢,带着居高临下的审视:“超时了!生火不过是最基本的活计。梅布尔太太,带她去餐厅。把那些久未打理、蒙了污垢的烛台擦拭干净。如果擦不亮,结果一样。”
聂安沉默地跟着女管家走向餐厅。长长的桃花心木餐桌上,摆放着至少十几个大型银质烛台,烛泪残留,表面覆盖着一层厚厚的氧化后的黑色污垢,黯淡无光,仿佛被遗忘了很久。
银器氧化……聂安的思维飞速检索。柠檬!她记得很清楚,现代人几乎都具备的常识。利用柠檬中的柠檬酸与银器表面的硫化银发生化学反应,溶解氧化层以恢复银器光泽
她转向面无表情的梅布尔,尽量用谦卑的语气请求:“太太,请问……厨房有柠檬吗?一点点就好。我听说,用柠檬汁擦拭,效果可能会好一些。”
梅布尔眼中闪过一丝极轻微的讶异,似乎没想到这个爱尔兰穷丫头还知道这个。她撇了撇嘴,最终还是示意一个帮厨女仆拿了两个有些蔫了的柠檬过来。
聂安道了谢,将柠檬切开,汁液挤在一块干净的软布上,然后开始仔细擦拭其中一个最脏的烛台。柠檬汁接触黑色氧化层的瞬间,一股细微的酸味散发开来,而那厚厚的污垢果然开始褪去,布底下渐渐露出银白色光泽。
她不敢停歇,手下用力,动作飞快却不敢马虎。一个接一个,原本死气沉沉的烛台在她手下仿佛重获新生,逐渐变得光亮夺目,直到最后一个烛台被擦拭完毕,在餐厅水晶吊灯的光线下,反射出一片璀璨的光芒。
玛蒂尔达夫人不知何时已踱步到餐厅门口,她缓缓走进来,伸出戴着雪白手套的手指,逐一抚过烛台的表面,仔细检查,甚至对着光查看指尖是否有残留的灰迹。
一丝痕迹也无。
她终于抬起眼,重新审视着这个站在一旁、气息微喘、手指被柠檬汁渍得发红却依旧努力站直的瘦弱女孩。夫人脸上依旧没有太多表情,但语气里那冰冷的锐利似乎钝了一丝。
“还算有点小聪明,手也不算太笨。”她最终评价道,然后目光变得严厉,“但是,布鲁克家有布鲁克家的规矩,严谨、细致、绝对服从。你若想留下,就必须时刻牢记,守好本分。梅布尔太太会告诉你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明白吗?”
聂安立刻深深低下头:“是,夫人!我明白!我一定守规矩,努力干活,绝不偷懒!”
神父一直悬着的心此刻才彻底放下,脸上露出宽慰的笑容:“感谢您的仁慈,布鲁克夫人。那么,这孩子就拜托您了。教堂还有事,我先告辞了。”他又温和地对聂安说:“安妮,好好珍惜这个机会,主与你同在。”
聂安望向神父,眼中充满了真挚的感激,她再次鞠躬:“谢谢您,神父。您的恩情,我永远不会忘记。日后……日后我一定去教堂看您。”
神父微笑着点点头,在伊迪丝小姐的陪同下离开了客厅。
聂安站在原地,房间里两个女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她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