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会季渐渐停歇,第五大道上川流不息的豪华马车减少了。
布鲁克公馆也只剩下零星的小型宴会,用以招待玛蒂尔达夫人圈内最亲近的几位朋友,气氛远比之前轻松私密。连带着,仆役们肩上的压力也骤然一轻,脚步都透出几分松快。
就在这样一个略显闲适的上午,厨房里突然爆出一声脆响和厨师汤姆懊恼的低吼。
他一失手,将一罐浓烈的白醋直接砸在了地上,刺鼻的酸味瞬间炸开,弥漫了整个厨房,熏得人眼睛发酸。连仆从大厅里暂时休息的人也跟着遭殃。
「该死!真是见了鬼了!」汤姆气得直跺脚,看着宝贵的调料洒了一地,心疼不已。旁边一篮子早上刚送来的、鲜嫩欲滴的小黄瓜也被溅出的醋液波及。
安妮临时被安排来剥豆子,被这动静吓了一跳。她看着汤姆手忙脚乱地收拾碎片,又看看那些沾了醋液的黄瓜,立刻起身找来一个干净的陶罐。
她迅速将那半瓶还没洒出去的醋,倒进陶罐里。汤姆见安妮主动帮忙,多少节约了一些醋,激动的情绪缓和了不少。「丫头!还是你有眼力见!看看你们。」他目光扫视了周围一圈站着的人,「就在那里杵着,一个个跟呆头鹅似地!」
安妮一时无语。自己就是正常反应,怎么就又被当典型了,得多招人恨啊。她赶忙转移话题,「汤姆先生!这些黄瓜怎么处理?」
「哎哟……可惜了我的黄瓜啊!」
「汤姆先生,也许……也许还不算太糟。反正这些黄瓜沾了醋也放不久了,不如试试用醋腌起来?说不定别有一番风味。」
汤姆皱着眉头,还在心疼他的醋和黄瓜:「腌黄瓜?哪有这么简单,这……」
「就当是废物利用,试试看嘛。」在征得汤姆同意后,她将篮中的黄瓜,倒入罐中,醋液刚好没过黄瓜,又撒了一小撮盐和糖,最后找了一块干净的瓷盘压在上面。「就这样放一两天,也许会有惊喜呢?」
主要是安妮馋那个味儿了。
汤姆嘟囔着「能有什么惊喜」,但看着安妮已经利落地处理好了残局,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挥挥手让她把罐子放到阴凉角落去,转头又去忙活午餐了。
午钟敲响。
上午的工作暂告一段落,众人鱼贯进入仆从大厅。长桌上已经摆好了食物:一大锅冒着热气的蔬菜炖肉,几大盘黑面包,还有黄油和简单的腌菜。虽然比不上主人餐桌的精致,但分量实在,能快速补充体力。
在仆役生活中,午餐通常是一天中最重要、最正式的一餐,这是因为仆人们需要清晨早起准备主人的早餐,晚上则要伺候主人的晚餐直至很晚,只有中午主人用餐后的一段相对空闲时间,才能自己坐下来好好吃一顿饭。
就这,已经是外面的人挤破头也想争取的待遇了。
气氛比平时轻松许多。大家一边吃饭,一边低声交谈,交换着各种信息和八卦。
「哎,听说了吗?法拉第家那个车夫,和洗衣房的女工好上了,结果被管家发现,两人都给辞退了!」露西压低声音,分享着刚从送货小哥那里听来的邻家八卦。
「这算什么新闻,」玛莎撇撇嘴,咬了一口面包,「我们这边才精彩呢。知道梅布尔太太今天早上为什么又黑着脸吗?她发现范德比尔特夫人的女仆送来的那批蕾丝边料,以次充好!气得她差点直接找上门去理论,被施耐德先生按住了。」
汤姆厨师喝了一大口炖肉汤,满足地叹口气,也加入了话题:「哼,那些管家太太们,面上光鲜,底下较劲的地方多着呢。要我说,还不如操心点实在的。肉价又涨了!听说西边牲口闹瘟病,运过来的都少了!」
露西接话:「可不是嘛,市场上什么都贵。我姨妈来纽约找活儿,说,好多厂子关了门,街上找工作的人越来越多了。」
「啧啧啧,范里安家的铜器工厂倒是忙得很!」一个帮厨插嘴,「我表哥在里头做工,说天天加班,生产那种亮闪闪的铜家伙,好像是铁路上要用的什么精密玩意儿,要求高得很,做坏一个都要扣钱!」
「忙有什么用?」另一个负责跑腿的男仆发出一声不屑,「我父亲那边,和范里安先生家采购管事是亲戚。跟我父亲抱怨说好的铜料难找啊,催订单催得急死了,现有的供应商做出来的东西总差那么点意思,达不到新标准,耽误了大工程……」
安妮能听出他口中更多是认识大人物的吹嘘。
她默默地吃着炖菜,手里拿着面包,耳朵却像雷达一样捕捉着。
两天后,玛蒂尔达夫人宴请几位邻近的夫人。
餐前,她照例挑剔着菜单,觉得开胃小菜总是那几样,毫无新意。
「如果没什么新花样,就装盘讲究点吧。」汤姆厨师听到从夫人那里传来的话,急得满头汗,突然想起角落里那罐「实验品」。
就两刻钟前,他看见安妮从罐子里夹出两块,说是「帮忙尝尝醋渍黄瓜做成没有,如果失败可不能让别人拉坏肚子。」黄瓜放进嘴里,她脸上立马绽放出幸福和满足的笑容,像是品尝到法国宫廷里的御膳。汤姆还笑她,「一看就没吃过好东西。」
死马当活马医吧!他心一横,自己也去角落夹了一块黄瓜尝一尝。
黄瓜入口,他眼睛突然瞪得巨大。「这这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