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的。”安妮自信地说。她让梅布尔太太在走廊边一张原先用于放置花瓶的矮几上坐下,迅速拆开她那僵硬的头髻。浓重的发膏气味冲得她脑仁疼。
安妮放弃使用那些黏腻的发膏,而是用手指巧妙地将头发梳理通顺。她没有试图堆高,而是将头发在脑后下方拢起,分成几股,快速地相互缠绕、编织,形成一个饱满而紧凑的发髻。她没有足够的发针,但她注意到旁边壁橱里有一盒用于点雪茄的火柴。她灵机一动,拿起几根火柴,折掉火柴头,用磨圆的火柴杆代替发针,巧妙地插入发髻的关键部位进行固定。
最后,她用手蘸了一点点壁橱里放着的、用于保养家具的蜂蜡,轻轻抹在那些不听话的碎发上,让它们服帖地固定在鬓边。
整个过程不到五分钟。一个优雅稳固、丝毫不显拖沓的低髻就完成了。它完美地衬托了梅布尔太太的脸型,让她看起来竟然比初次见到时还更加稳重和得体。甚至看起来,没那么凶了。
梅布尔太太对着走廊墙壁上装饰用的镀金镜框左照右照,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惊喜表情。她摸了摸牢固的发髻,又晃了晃头,发现它纹丝不动,而且头皮感觉轻松多了。
“嗯……还不错。”她努力维持着女管家的威严,但语气明显缓和了许多,“手脚还算麻利。好了,赶紧去把茶壶续满!”她没有说谢谢,但离开时脚步明显轻快了些。
安妮看着她的背影,轻轻呼了口气。
安妮回到等候的位置,发现埃莉诺小姐也已经回到了客厅。她看向安妮的眼神里,多了一丝好奇和探究。
茶会终于结束了。夫人们约定了下次下午茶的地点后,挨个优雅地告辞,玛蒂尔达夫人亲自送到前厅门口。埃莉诺小姐跟在后面,脸色似乎好了一些。
仆人们开始安静而迅速地收拾残局。安妮在收拾茶具托盘时,埃莉诺小姐悄悄走到她身边,低声说:“刚才……谢谢你。还有,你帮梅布尔太太梳的头……很好看,看起来舒服多了。”她的声音里带着真诚的赞赏。
“只是些取巧的办法,小姐。”安妮谦虚地回答。
穿过那道分隔楼上世界与楼下世界的门,茶香瞬间被厨房的气息取代。
此时已近下午六点,主人的下午茶时间结束,意味着仆人们的休息时间到了。
仆人大厅里,气氛比平日稍显松弛。长长的木桌上摆着简单的冷餐:切片的冷肉、大块的奶酪、一篮粗面包、一壶热茶。这就是仆人们的晚餐,他们称之为“便餐”,仅为了快速果腹。因为主人晚餐时间很晚,仆人们需先用餐以保证体力在晚上提供服务。
安妮放下托盘,也走到桌边坐下。忙碌了大半天,她才感到胃里空得发慌。
露西递给她一块面包和一片奶酪,小声说:“快吃吧,今天有不错的切达奶酪。”
安妮道了谢,刚咬了一口面包,就听到梅布尔太太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她已经换回了日常的围裙,但那个低髻依旧整齐地挽在脑后。
“安妮,”女管家的声音听起来比平时平和许多,“你过来一下。”
安妮的心提了一下,放下食物走过去。
梅布尔太太打量了她一眼,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东西,塞进安妮手里:“这个给你。以后头发乱了,别再用那些见不得人的东西随便对付。”
安妮摊开手心,那是一根打磨光滑的木头发簪,虽然朴素,但比火柴杆强多了。
“谢谢您,太太。”安妮有些意外。
“没什么,”梅布尔太太移开目光,语气依旧硬邦邦的,“只是不想看你毛手毛脚地丢了布鲁克家的脸。赶紧回去吃饭吧。”说完,她转身走向厨师汤姆,讨论起明天的菜单。
安妮回到座位,将那根发簪小心收好。露西好奇地问:“梅布尔太太找你什么事?她好像……没那么不喜欢你了?”
“没什么,一点小事。”安妮笑了笑,没有多说。她看到玛莎在一旁撇了撇嘴,但这次没说什么风凉话。
餐厅里的气氛渐渐热络起来。汤姆厨师一边大口吃着面包夹肉,一边抱怨今天的天气,出个门全是灰。洗衣妇海伦絮叨着清洗夫人那些昂贵蕾丝有多么麻烦。话题很快转到了刚刚结束的下午茶。
“那位范德比尔特夫人,排场可真大,”一个女仆小声说,“听说她家那个法国女仆,光是梳头用的梳子就有十几把不同的!”
“哼,暴发户做派。”玛莎哼了一声,语气酸溜溜的,却又带着一丝羡慕,“穿金戴银,也掩盖不了身上的铜臭味。”
“不过她家的舞会肯定很热闹,”露西向往地说,“肯定有很多漂亮的装饰和好吃的。”
“再热闹也比不上阿斯特夫人家的开场舞会。”某个男仆插嘴道,“那才是真正的老牌世家风范。范德比尔特家再有钱,也挤不进那个最核心的圈子。”
“所以夫人才要把咱们家的舞会安排在第三场呀,”露西压低声音,“既不像阿斯特夫人那么老派,又不像范德比尔特夫人那么……张扬。”
安妮默默地听着,小口喝着热茶。这些闲聊像碎片一样,拼凑出纽约上流社会微妙的等级图景。
就在这时,梅布尔太太似乎终于忍不住,加入了谈话。她刻意用一种随意的语气说:“她们那些法国请来的厨师,管家,女仆,都是样子货。表面功夫做得漂亮,其实内在凑合。还是我们美国人踏实,追求实在。”
她说着,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让那个低髻更显眼一些。又说,“干起活来,还不如你们哩!”
露西立刻机灵地接话:“太太,您今天的发型就很好看,又大方又舒服的样子。”
梅布尔太太的嘴角微不可察地弯了一下,随即又板起脸:“吃饭的时候少说话!”
但气氛已经变了。几个女仆开始偷偷打量梅布尔太太的头发,又互相交换着眼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