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腊月,朔风吹拂,红木宫门外两重厚帘隔出一室温暖。
满炉静默燃烧着的银丝碳无臭无烟,空气中却好似有一片愁云盖顶,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人的心上。
徐太医状若无意地瞥向一旁,抬袖轻抚额上的汗珠,维持着跪在榻前的姿势缓缓退开半步,整个身子低低地俯下去
“恭喜陛下,这毒不知为何……已尽皆化去。”
他开口时嗓音还带着些许惊异的抖,等结论落下时,恍惚以为自己脖颈上已是空无一物。
行医四十载,自从他三十四岁那年入宫为御医,如此蹊跷之事还是头回遇见。
原本被奸人所害、服下必死之毒的人,虽并未即刻死去,可待宫人察觉不对之时便早已毒发昏迷。
一众御医围在此处三天三夜,也只能探出陛下是身中奇毒、命不久矣,使了各种法子都不见起效半分,早在昨日他们便已经做好再踏不出这殿门的打算。
却不料今日一早,那不见生色许久的年轻帝王竟然就毫无征兆地自己醒了过来。
随夜伺候的宫人又惊又喜,忙将这好消息报给了皇帝最信任的内臣。内臣见之喜不自胜,喜悦之下又害怕这短暂的清醒不过回光返照,于是马上又去找来御医诊断。
如此,便将这愁得一夜未曾合眼的徐太医叫了来。
徐太医本就是太医院里头一位老资历,年岁摆在那,又一夜未眠,精神本已有几分恍惚;那掌事的内臣又是个风风火火的性子,着急要他去给殿下把脉探看,拉着他一把老骨头把他生扯到的御榻之前。
徐太医恍惚间把上榻上那人的腕脉,惊奇地发现脉象一切正常,丝毫没有中过毒的迹象。
徐太医自是无法相信,下意识环视四周,此处的确是陛下寝宫,龙榻之上万不会有旁人敢触碰。
他把脉的对象正是昨夜还命不久矣的当今天子,只是今晨不知因为何故,那令太医院上下想破头皮的奇毒已彻底失了踪迹。
徐太医咽下一口唾沫,有心想找别的同僚来再看看脉象,否则他总是疑心是否自己彻夜未眠精神不济影响了手下的明觉。
然而纵观榻上之人面色,虽苍白却不复中毒时弥漫死气的青紫,的确不像是中毒濒死的模样。
也因此他才敢开口,说出自己诊断的结果。
得太医如此诊断,殿内凝滞的空气霎时松懈下来,变回了暖融融的轻盈。
整间殿内伺候的十数名宫人,因着这句话,许是有了半分捡回命的机会。
很快又提起一颗心,只因究竟有没有这个活命的福气,还要看榻上那人的心思,可是这位,着实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主儿。
隔着厚厚的一层用于冬日里遮风保暖的帘幕,左右侍立的人很难瞥见榻上人的脸色,又万不敢抬眼去瞅,只能低垂着脑袋假装自己是这屋内的一盏熄灭了的宫灯。
如果可以的话,最好连进出的气儿都没有。
过了盏茶工夫,殿内空气都又有了凝结之意时,便见那只伸出来让太医探看的腕子弱力地抬了起来,宽大的明黄色里衣顺着纤弱的小臂滑下半截,又被夹在了床柱与那截手臂之间。
榻上的少年帝王许是刚从连续几日的昏睡中醒来,本就不甚壮硕的身子更添一股病弱之气,远瞧着倒不像个喘着气儿的活人,活似一把附着魂的骨头。
那截腕子随意地晃了一下,一殿的活人便连气儿都顾不得喘,立时便退得空了。
他们还需得一时半刻来缓解这鬼门关外走一遭的心悸,却不知那榻上的人,要缓到何时来处理这场荒谬的投毒案了。
毕竟案情是如此明显,许是今日午时之前,就能听到那位被赐死的诏令吧。
待所有宫人太医尽皆退出殿外,常遂安才慢步行到门前,将那两扇朱红镂雕的殿门缓缓合上。
又细细检查过整间宫室的门窗,确保不会再漏进来一丝料峭的寒风,他才复又行至榻前,双手交互一扫,利落地跪了下来。
“陛下如今近乎大病初愈,正该卧床休养,那贼人已认罪伏法,全待陛下处置,已无需费心。”
榻上人愣了愣,似是还没从死而复生的巨大冲击下彻底苏醒般,一双乌沉沉的眸子此时正无焦距地瞧着四下的布置,从徐太医退下回禀至今的许多声响竟是尽皆未闻。
突遇雷暴飞机坠毁,他本该十死无生,连遗书都已经写好了,却不料突然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再睁开眼便是在这间古色古香的屋子内,他还未彻底缓过神来,便被一声尖叫骇得失神至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