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刀山庄。
昔日活泼开朗的柳大小姐,早已香魂远去,只留下一抔黄土,自然无法对天幕上的猫一直响撕心裂肺的呐喊做出回应。然而,却有一个人手中的长刀握不住的落在地上,发出“铛——”的一声脆响。
柳愚望着天幕,有那么一瞬间,几乎不能理解那几个人口中吐出的话语。记忆中小妹的笑语声毫无预兆地撞入脑海,鲜明得摧心裂肺。练武场上,她总提着那把她还抡不太动的刀,跌跌撞撞跟在他身后,一声声清脆的“愚哥!愚哥!你等等我呀!”,如今却成了淬毒的针,一根根扎进他耳膜。
他怎能忘记?最后见到她时,她已不再笑了。曾经比星子还亮的眼眸,枯寂得像一口干涸的井,盛满了他在当时未能及时读懂的绝望。他记得她纤细的背影消失在霸刀山庄朱红的大门后,那般决绝,原来那已是告别。
而最后的结局,冰冷彻骨——她用自己的刀,刎颈自尽。那一年,她不过二十四岁!
“呃……”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哼终于从柳愚喉间挤出。他猛地弯腰,用手死死捂住脸,可那剧烈的颤抖却无法遏制地从宽阔的肩背泄露出来。那不是流泪的悲戚,而是从五脏六腑深处翻涌上来的、近乎窒息的剧痛。他仿佛又一次看见那把染血的刀,看见他最终没能护住的女孩,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独自走向了毁灭。
迟来的钝痛啃噬肺腑,比任何敌手在他身上留下的伤痕都更致命。天幕上的一切声响都远去了,他只听见自己胸腔里那颗碎裂的心,在死寂中发出震耳欲聋的哀鸣。
夕妹,夕妹……自你走后,苦海便已将我彻底淹没……
然而,那蚀骨的悲痛只在他的心口占据了片刻,便被一股更炽烈、更蛮横的情绪轰然冲垮——那是愤怒!
如同冰封的河面被巨石砸开,冰冷的痛苦底下翻涌出灼人的岩浆!柳愚猛地直起身,布满血丝的眼睛不再是望着虚无的天幕,而是骤然转向霸刀山庄深处,那象征着权威与威严的正厅方向!
原来,早在柳夕出生的时候,她的父亲便已从心底接受了她未来会早逝的事实,甚至还用这悲惨的预言做了她的名字。原来,这个女儿在他的心里,根本毫无分量,明知她日后会有此劫难,柳风骨却还是坐视她遇到叶炜、受尽折磨,最后绝望自刎!
难怪,在夕妹死后,他仍是原谅了害她一生的叶炜,不惜折损功力为他推筋阀脉!哪有什么仇怨?只怕在那时,他便已忘了女儿姓甚名谁了吧!
无声的诘问在他心中疯狂咆哮,几乎要冲破胸膛。他死死攥紧双拳,指节因极度用力而泛出青白,指甲深深刻入掌心,渗出血丝也浑然不觉。
在那一瞬间,柳愚忽然下定了决心。
他要为她复仇!
哪怕,死去的人,无论如何,都无法回转……哪怕当初害她至此的人,已然疯癫多年,再没有清醒可言……
他还是要为她复仇!他要……杀了柳风骨!他要毁了这个让他和父亲、柳夕伤心的霸刀!
另一边,藏剑山庄之中,叶孟秋望着天幕,表情颇有些深思。
当年,柳夕出现在重伤的叶炜身边,全然出乎他的预料。因他和柳风骨有约在先,两家在表面上绝不能有半分亲近之意,不请自来、还死活不肯离开的柳夕委实让他大为光火,自然对她也没什么好脸色。但柳夕一个小姑娘,还对自己儿子痴心一片,要说叶孟秋有心坐视她就此早亡,那自然是不至于的。
——察觉事有不对,他立刻就给柳五爷写了信,快马加鞭的送了过去。在他看来,只要柳风骨派了人把柳夕押回去,不管是关她一阵也好,派人跟着也罢,总归不让她和叶炜再见面,日子长了,感情自然也就淡了,两个年轻人,相处也就这么多时日,哪来那么多生死相随的长情呢?
然而,那封信如泥龙入海,再无消息,霸刀也一直没有人来。他一直以来柳风骨或许没有看到他的来信,所以才对此事毫无反应,直到今日方知,他其实早在几十年前就知道柳夕命里有此一劫,竟还放任她独自离家,无人看护,简直像是……像是刻意在等着她出事一般。
要知道,他也是有女儿的人啊!叶婧衣生就三阴逆脉,还没学会吃饭,就先学会了吃药,跟在她身边侍奉的下人,个个都是精心挑选,各有各的长处,一整天不错眼的盯着她一个,即便照看得如此精细,叶孟秋也忍不住对女儿牵肠挂肚,时时担心她犯病——难道世上做父母的,不都是如此吗?
想到这里,他不禁有些毛骨悚然:一个疼爱自己儿女的人,或许并不一定会疼爱别人的儿女,但一个连自己儿女的生死都不在乎的人,谁敢相信他会真心疼爱别人的儿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