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林瞥了他一眼,他抬起头来微笑了一下,推了推自己的眼镜,好像眼镜片上跳动的两块蓝色光才是他的本体,注视明林问:“怎么?”
暗沉沉的房间里,夜色像浓雾一样弥漫开来,发黑的铜盆里,燃烧的火焰一点一点将粗糙的黄纸吞噬。
惨白的蜡烛和细长的香,像是泥浆般的沼泽里,安静的蜘蛛的花纹,一碗冒尖的生白米,还有一双直直插进米里的筷子,像是腐烂的生鱼里挖出来的眼珠。
房间里那种尸体腐败的气味渐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燃烧的黄纸的气味和香烛浓雾的气味。
这些东西闻起来,有一股令人昏沉沉的香气,好像不知不觉间,浑身上下都已经被鱼线绑住,如同蜘蛛的猎物一般,深深陷入网中,连挣扎也没有。
明林若有所思,注视着柳木:“你在写什么呢?”
“一些账目。”柳木微笑着回答。
“时间有点晚了,”明林试探着问,“你要不要先休息?”
“好啊。”柳木关掉了笔记本电脑,站起身来问:“需要我把门也关上吗?我想,只开着窗户,也足够了,我们不会因为窒息死掉的。”
“随便你。”明林看着他关了背后的门问:“需要我一整晚都在这儿念经吗?”
“那倒不用,”柳木很确定让人一晚上不睡觉一直念经是一种折磨,“我相信你足够虔诚,只要这里有灵魂,就会被感动的,如果你愿意,你可以早点休息,明天起来之后再念。”
七天后,明林看着已经换了好几批的蜡烛,一只一只点燃。
柳木看了一眼天空,黄昏时分的天总是分外美丽,他又多看了一眼,才慢吞吞转过身来,坐在阳台旁边,一只手撑着下巴,望着明林说:“我觉得只念往生经,实在太单调了,你要不要再搞一点别的回来?”
“好啊,”整整念了七天的往生经,明林也觉得,就算只是为了超度鬼魂,也有些缺少诚意,哪怕他并不觉得这里有鬼,“那我今天回去问一问?”
“需要我送你吗?”柳木看着他问:“我有一辆车,也许你愿意试一试?”
“不用了,”明林摆手说,“我可以自己回去。”他并不觉得把客人带到老板的办公室去是一种美德,那更像是挑衅,或者失败的预告。
为了避免被投诉,这种事还是算了吧。
柳木确认自己没办法更接近他,点了点头:“那你要早点回来。”
“好。”明林点了点头。
十字路口,红绿灯闪烁着,仿佛有什么事情即将发生,鲜红的倒计时,一个数接一个数跳动着,像某人被挖出的即将死去而不肯放弃的心脏。
明林站在路口,等待着绿灯,但他的直觉告诉他,他恐怕等不到了,他往周围看了看,周围一切如常。
他把手伸进衣兜里,摸到了白色药瓶,拿出来拧开,往外倒出了两颗咖啡豆,他吞掉了这两颗咖啡豆,等他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天上轰隆一声巨响,瞬息间下了一场大雨。
身边黑色的红绿灯杆突然拔地而起,又弯下腰来,发出哎呀哎呀的呻吟声,表面的油漆和铁皮皱了起来,一块一块掉下来,鲜血从路灯灯杆的破损处流了出来。
对面的红绿灯发出了嘻嘻哈哈的笑声,五颜六色的气球冒了出来,又被雨水打破,缓缓降落。
每一颗破掉的气球里,都冒出了一个人头,面部模糊不清,头发稀疏凌乱,血液从断口处流出来,融入雨水,流进了下水道,大雨里弥漫起了浓重的血腥味。
一个头发稀疏的,弯着腰的老太太,穿着湿漉漉的布鞋走了过来,伸出手说:“求求你救救我吧,求求你救救我吧。”
“什么事?”明林看着老太太问。
“我的村子被感染了,”老太太捂着脸哭泣说,“我的孙子,病得快要死掉了,村子里的其他人,也都起不来了,浑身上下长满了脓包,可怎么办呢?可怎么办呢?”
老太太呜呜哭着,斑马线对面的红绿灯旁边,本来等待着过马路的路人,突然撕扯起衣服来,接触雨水的皮肤迅速长起了脓包。
他们四肢着地,向着这边爬了过来,一边哭一边喊:“怎么办呢?怎么办呢?好痛啊!好痛啊!”
“有一个办法,”明林面色平静,目光怜悯,看着老太太说,“只是不知道你愿不愿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