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时,住持已经用梵语念起了箴言。
楚绢听不懂,索性放任自己在规律的念经声中神游天外。
“唵嘛呢叭咪吽。”
住持的梵语诵经声渐入高潮,满堂烛火齐齐摇曳。楚绢看见空空的袈裟下摆被风掀起一角,露出里面青绿色的僧衣,正是昨夜他穿的那一件。
她忽然想起幼时两人躲在藏经阁偷吃桂花糖的情景。小小的人抱着一个油纸包,珍而重之地捻起一颗糖放进嘴里,细细品味。
她劝他再吃一块,他却推拒着,将整包桂花糖塞进她怀里。
“师父教我空空,教我不能沉湎花花世界。我、我不能再吃了。”
那时候她是怎么回的?
“小孩子吃块糖又怎么样!”
六岁的楚绢把桂花糖塞回空空怀里,怕他再递回来似地,使劲抱住他的双臂。
“佛法皆缘法,今日这桂花糖就是你我间的缘分,老实收下!”
想到童年的回忆,楚绢嘴角微勾,竭力忍住笑意。
讲经会在午时前终止,几个虔心的贵女凑到住持身前发问,住持的声音不复方才讲经时清亮,但仍然认真回答每一个人的提问。
楚绢作势朝住持身旁走去,接着作出一副为难相,来回打量住持半晌,才避开人群,走到空空身旁。
“小师傅安。一年不见,不知……壶州百姓,今岁可还安好。”
空空对她行一个佛礼:“劳施主挂念。壶州百姓一切安好。”
楚绢眉心一松。
他说一切安好,那就是说,他也安好。
“楚七妹妹好兴致啊,不去探讨佛法,倒躲开众人,只与小和尚攀谈?”
秦婉儿鬓边点翠步摇轻晃,像拿捏住了楚绢什么把柄一般,得意洋洋地看着她。
楚绢眉心一皱,待看到是秦婉儿,转怒为笑。
她转身,不急不缓地行了个平辈的见面礼:“秦姐姐安。秦姐姐一向醉心这华严经,怎么今日难得机会,不去向高僧请教一二?”
秦婉儿脸一沉,“我不着急,倒是你……”
“我怎么了?哦,姐姐不知,”楚绢直接打断她的话,“我父亲亦醉心佛法,昔年在壶州任知州时,与当地名刹广安寺的住持颇有来往。前年壶州大雪,住持心怀百姓,答应我父亲将广安寺作为避难之所。”
她故意顿住,看着秦婉儿那支与讲经会的肃穆气氛格格不入的步摇,视线滑到她那张逐渐阴沉的脸上,笑了。
“我跟在父亲身边,也时常出入广安寺。所以我认得,今天这位给大家讲经解惑的高僧,就是广安寺的住持。绢儿意外得见故交,又心系壶州百姓,便有意就壶州的民生,询问一二。”
“——不过,住持忙于为众位姐姐解惑,绢儿只是一派私心,实在不好意思上前打搅。想到,这位小师傅是住持的弟子,当然也是广安寺僧人,才过来攀谈几句,询问他壶州百姓生活如何,今岁有没有遭逢雪灾,而已。”
她一席话说得有理有据,听得秦婉儿面上青一阵红一阵,好半晌,她才重重“哼!”了一声,“强词夺理,谁知道你存的什么心思!”
楚绢的眼神霎时间冷了下来,她突然高声道:“哦?我还真不知道,我存了什么心思。不如秦姐姐替我解解惑?”
四周的贵女都把视线投向她们这边,甚至不时传来几声窃笑。秦婉儿面上挂不住,强撑着狡辩说:“孤男寡女,什么心思还用我说吗?”
蠢货。蠢到值得泡在福尔马林里的极品蠢货。
楚绢微微一笑,朗声反驳:“秦姐姐这话说得可笑,在场这么多姐妹,这位小师傅的师父也在场,我不过和他问几句壶州今年的民生,秦姐姐却以为我们在作孤男寡女之事?!”
楚绢眼眶倏地一红,长长的睫毛末端挂上一颗珍珠似的泪珠,“莫说我们不是孤男寡女,就算我们是,男女七岁才不同席,秦姐姐怎么这般污人清白?莫不是姐姐看我不顺眼,故意要绢儿难堪……”
她说着说着声音里带了点哽咽,围观的贵女原本因为秦婉儿说的荒唐而发笑,发现楚绢实在委屈,有那厚道仁心的便上前来揽住她安慰。
人群中传来清泠泠的笑声:“秦家姐儿可真喜欢捕风捉影地传闲话。小师傅是出家人,楚家妹妹问他几句话,能有什么?在场的大家谁没跟讲经的师傅讨论过佛法,按秦家妹子这说法,大家都是孤男寡女,不干不净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