婈珠笑了笑:“妾是三娘的亲姐姐,不能不为三娘的将来考虑。三娘还心系陛下,只是她已被迫失贞于贼人,来日陛下再见到三娘,是否还愿意重念和三娘的往昔情意?妾愿替三娘向陛下求一份陛下的怜悯。”
张道恭神色和缓,又有些怅然:“待朕来日再见到三娘,朕的媜珠……我们彼此蹉跎了这么多年,她自当回到朕的身边,朕以后再也不叫她受委屈了。”
婈珠试探:“陛下会许三娘后位吗?三娘本该就是陛下之妻,妾僭越,陛下若还能许三娘后位,以三娘为陛下之妻,光耀妾家周氏门楣,妾不胜欢喜,愿为媵妾奴仆,侍奉陛下和三娘。”
但张道恭沉默了。
犹豫许久之后,他回答说:“婈珠,这话朕也只能跟你说。你与三娘回信时,且先别告诉她。——朕不能再许她后位。她虽无辜,可到底失贞,又侍奉周奉疆那逆贼那么多年,朕虽曾和她有过婚约,可朕也还是一国之君。朕不能再与她做夫妻。”
他在连廊下慢慢踱步,思忖道:“来日,朕定还要立世族女子为后,稳固江山基业。可朕无论如何也不会委屈了你妹妹,朕会将她留在身边呵护宠爱,即便不能以她为妻,朕还会许她妃位,不会让旁人看轻了她的。”
婈珠说不清这时自己心中是何等感觉,她只是静静地追问:
“妃位?贵淑德贤四妃已有其二,那三娘岂不是要屈居于妾和贵妃之下……”
张道恭摆手:“不,不是四妃之一,朕会封她为昭妃,昭,倬彼云汉,昭回于天也。朕之天下重得昭阳也。她虽不是皇后,但位分只在皇后之下,朕会弥补她,会弥补她从前所受的委屈。”
婈珠屈膝:“妾替三娘谢陛下隆恩。”
张道恭的视线重新落回到那张信纸上。
媜珠在这张信纸的最后提到了他。
在遥远的、本该属于他的长安,她提笔写下了一句对他的关心和问候:
“——妾周氏遥祝陛下德被四海、日月升恒。”
她写下的每一个字都叫他心痛。
那是本该属于他的新娘啊。
媜珠在信中还对婈珠提到了另一件事,那就是她说,穆王夫妇也已经知道了她的事,知道她大约恢复了记忆。
如此一来,倒叫婈珠原本就筹谋好的计划进展的更加顺利了。
她当日便又写了一封回信,令段充交给韩孝民,让信使将其送回长安。
在信中,婈珠与媜珠说道,原来之前都是姐姐误会了妹妹,妹妹原来一直都和我们周家人一条心,姐姐也心疼妹妹这些年来的不易。
妹妹你想要逃跑,姐姐已经想好了一个万全的主意,只看妹妹愿不愿意、敢不敢了。
媜珠妹妹,陛下也十分想念你,他还惦念着从前和你的情意无法忘怀,所以至今空置后位,只等着娶你为妻。
只要你愿意做,只要你成功了,你就能逃出来,到时候我们姐妹重逢团聚,可以将这些年来没能说的话都好好说一说。
还有陛下,陛下也会娶你为妻,让你继续做皇后。
不过么,你若是不愿意,那姐姐也绝不勉强你。
第43章
媜珠寄来的那张信纸上,落了一滴圆圆的泪珠,将纸上墨色晕开了小小的一团。
就是那滴泪,让张道恭这天夜里翻来覆去彻夜难眠。
只是看到那晕染开的墨团,他便足以想象在写下这封信时,媜珠是何等的痛苦难过,她又是如何在周奉疆的手下强撑过来的?
在他的记忆里,媜珠一直是善良、美丽、柔软却纤弱的,她应该顺风顺水、尊荣体面地过完她的一生,永世在他人的呵护宠爱之下无忧无虑地幸福着。
她不该遭遇这一切,也不该承受这些。
他想起少年情窦初开的年岁,在北地冀州时和媜珠在一起的时光。
——从前他以为,在冀州的那些年完全是他人生中一段可有可无的枯燥乏味的岁月。
他知道他父亲陛下将他送去北地是为了历练他,可他觉得这一切根本就没什么必要,不论去不去北地就藩,身为皇子、身为他父亲的爱子,来日他都会得到父亲的器重,成为大楚江山新的天子。
他总是想要快点结束这段就藩在外的时日,期待着早日被父亲召回洛阳,在国都洛阳有一番自己的作为。
可是后来他细细回味起来,才发现那几年的光阴,原来竟是他一生里最平静安宁、祥和美好的年月。
一方面,彼时的大楚江山在表面上还是那样的稳固,天下诸侯、军阀豪强都要对天子跪拜叩首、俯首称臣,在冀州做河间王的他,也是列居尊位,人人都对他毕恭毕敬,不敢有半分异色。
那时的他虽不是天子,但却是货真价实逍遥自在的“王”。
另一方面,最重要的还是有媜珠相伴啊。
他这一生都找不到第二个能够与媜珠相提并论的女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