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对媜珠说,周媜珠,咱们父亲的亡魂日日夜夜都在看着你,你兄弟、叔父、族人的亡魂,也都在天上盯着你。
你每一次承欢侍寝,你每一个在仇人面前的娇媚姿态,我们周家所有人都在看着。
活着的人在心里看着,死了的人在天上看着,在阴司地府里盯着你。
你的皇后之位,到底是怎么来的,你究竟能不能心安?
哪怕你真的心安理得,活着的时候也顶多让你再尊荣显贵五十年,死了,回到父亲和兄弟族人的面前,看你又该如何自处!
还有,不仅是你周氏一族的族人在看着你,你原本的丈夫,你的君王,建德皇帝也在看着你。
建德皇帝曾经以皇子亲王之尊许你来日夫妻相守的情意,甚至还认为你应当有皇后国母的忠贞德行,然而你却只知侍奉逆臣国贼。
你对不起建德皇帝。
周媜珠,纵使恶稔罪盈天地不容的那个人是周奉疆,可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你做了他的女人,他的皇后,你就已经变得和他一模一样了。
天下人的眼睛都和明镜一般,你自以为自己是赵皇后,难道人家就猜不到你是周三娘么?
只是暂时无人敢说而已。
哪怕暂时无人敢说,史书工笔,丹青纸墨,史官文人提笔之时,该如何记述你的一生,你自当心知肚明。
在你之前,世人以妺喜褒姒飞燕合德之流为祸国的灾星,在你之后,世人不言褒姒妺喜,只知言周媜珠。
贾后杨妃即便无德,可她们尚且知手足之亲,她们对自己的族人都还是好的,而你呢?
你厚颜无耻到连自己的亲人都不顾了!
我今时今日想办法将这封信送到你的手里,不是为了续什么手足姐妹之情,也不是卑躬屈膝地向你这个皇后讨要什么。
我就是要告诉你,你到底是个什么玩意。
媜珠的心脏剧烈绞痛起来,她浑身发软,一下子从美人榻上摔倒了下来,所幸地上铺陈着厚厚的狐皮地毯,她摔倒的动静暂时还没有引得外头宫娥们的主意。
“哇”地一下,她指尖发颤地捂住自己的心口,生生呕出一滩血来。
那滩血的颜色,红到几乎让人觉得凄厉,像是什么动物被人宰杀后流出来的血。
可媜珠犹嫌不够,她恨不得把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呕出来才好,呕出来给所有人都看一看,她的心肝是不是黑的,她是不是没有心肝的人。
不是的,她不是二姐姐信中所写的那样的人,她是无辜的,她也是被人逼迫的,她活得也很痛苦,她也不想这样。
周婈珠口口声声的指责,她笔下写出的每一个字,都让媜珠的心如被刺了一刀一般。
媜珠瘫软着跪伏在地上,只觉得自己心脏剧烈跳动到快要破裂,头颅中的每一滴血液、每一块肉,也都在猛烈颤抖抽痛。
她眼前一片昏黑,顷刻之间有无数破碎的片段和画面涌入了她的记忆里。
她的人生仿佛在这一刻才开始慢慢地变得完整。
还有许多许多的人,他们的容颜、他们到底是谁,也在她脑海中变得清晰。
——先冀州侯周鼎,她的父亲,那是一个极有谋略军功、威仪严肃的男人。
——赵太后,从前冀州侯的嫡妻赵夫人,不是她的姑母、婆婆,而是她的亲生母亲。
——她死去的那些兄长们,周奉鸣,奉易,奉深,奉代……
还有她的那些姐妹,她父亲从前的姬妾,她的叔父叔母们,堂姐妹堂兄弟们……
以及二姐姐周婈珠和河间王张道恭。
每个人的面孔,都是那样的清晰,仿佛他们都活生生地仍然存于这世上一般。
可媜珠内心十分绝望地清楚认识到,他们中间的十之八九,都已经永远地离开了她。
该想起来的,媜珠在这一天全都回忆起来了。
她想起了她这一生中经历过的两任帝王的所有事情。
忆君王,泣泪声声不忍闻,人断肠。
是已为前楚亡国之君的张道恭,也有如今大魏的开国皇帝的周奉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