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皇帝早就在发现此事后便暗中新任命了一位主帅,一面命他去岭南主审此案,一面让他接替韩孝直之职位,统管岭南战局诸事,并且让他火速解决战事,早点把张道恭这群亡国之犬给料理了,别像之前的几位主帅一样犹犹豫豫拖泥带水的,闹得他心烦。
这位新主帅邓元益在受命之后,连自己的行李衣裳也不敢多收拾两件,几乎是立刻昼夜兼程照着八百里加急的速度直奔岭南而去。
到了交州后,他也不敢打草惊蛇,只秘密先审了驸马韩孝直,很快便将这桩勾结前朝余孽案的来龙去脉给理了个清楚。
一切皆因韩氏兄弟二人暗藏家中的龃龉龌龊而起,最后竟然在有心之人的挑拨下,从小小的兄弟冲突,闹成了通敌叛国、意欲弑君的弥天大罪。
当韩孝直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一切后,他那时的失魂丧胆、崩溃绝望,恐怕也再无人能够感同身受了。
他是跪地手书请罪的奏章,面如土色地请邓元益替他转交回长安,让陛下亲阅,每一个字皆用尽浑身力气。
他觉得自己的心灰意冷、万念俱灰,哪怕是隔壁龙编县里失了山河丢了天下的张道恭,也完全不能和他相比。
张道恭那单纯是他自己无能,这才做了亡国奴。
可他呢?
一步步走到今天,他付出了多少?他容易吗?
于寒门之中飞身宗亲显贵之列,他用尽了毕生的心血和祖辈积蓄的运气,历朝历代,你翻着史书去找一找,究竟有多少男人可以像他一样,从一个落魄武夫一跃娶得公主、逆天改命的!
他没有毁在外人的手里,没有因为天子的猜忌、仇家的陷害、同僚的嫉妒等种种原因而获罪,最后竟然是栽在了自己亲弟弟的手里!
多可笑!
这件事是因他弟弟而起,是他们韩家人犯下的滔天大罪,哪怕皇帝相信他是清白的,都不能随意饶过他。
毕竟不管再怎么说,哪怕他毫不知情,他也确实还担了一个“看管不力”“鲁莽失察”之罪,届时皇帝秋后算账,他能捡回条命来,就算是烧了八辈子的高香了。
可尽管如此,韩孝直也清楚知道,从这一刻起,韩氏全族,他子孙后代的前程,全没有了。
原先他还梦想着,只要他这个做父亲的有些功勋在身,再加上颍川公主的宗室身份,往后,或许他的儿子还可以再迎娶一位公主回来光耀门楣,他的女儿也能嫁回周氏宗室里做个王妃郡王妃……
现在,这些所有皆成了镜花水月的泡影,再也不可能实现了。
因为皇帝的吩咐,为了不走漏风声、让韩孝民和周婈珠他们察觉到异常,韩孝直平日里还要装作若无其事、毫无察觉的样子,白日里和自己这个冥顽不灵愚不可及的弟弟朝夕相对,谈笑如故,眼睁睁看着他一步步继续往火坑里跳,继续帮着那周淑妃和张道恭做这种根本不可能成功的蠢事。
更加让韩孝直感到心如死灰的是,仿佛这岭南的山水都和他有仇一般,专门和他对着干。
自他到交州后,皇帝一再催促早日生擒张道恭,结束战事,他自己当然也是这么想的,可是每每总遇不到好时机,回回错过后,就这么拖了几个月了。
前段时间他欲渡河强攻龙编县,结果龙编县偏偏遇上了近百年都难得一遇的冬汛,寒凉迅疾的江水包围着龙编县,成了一条天然的屏障般的护城河,让他望江兴叹、寸步难行。
好不容易等到冬汛渐止,他以为江水平缓之后自己总算可以发兵渡河,结果春汛又接踵而至,使得江水水位暴涨,他的渡河之计又被迫搁浅。
韩孝直心想,上天最后再眷顾张道恭一次,总不能永远都帮着他这个亡国之君吧?
难不成这春汛之后还有夏汛不成?
他不信这江水真的会一年到头涨个没完没了了,就等最后熬过这场春汛,他一定一定要渡河抓张道恭。
然而,春汛未止,他的前程和仕途却先于张道恭而结束了。
真是天大的笑话!天大的笑话!韩孝直自己几乎都想大笑一场。
隔壁的龙编县内,婈珠和张道恭同样惴惴不安,心鼓如雷,夜夜难以安枕。
他们心知肚明,如今他们皆已到了生死存亡的最后关头,眼看着魏军渡河之心已无比坚决,他们到底还能不能撑过这一劫,就看远在长安的周媜珠中不中用了。
只要媜珠下了这个手,只要周奉疆一死,等周奉疆的死讯传至岭南,这些魏军便会不战而败,军心顿时溃散,再也没人能将这支军队指挥起来。
——皇帝都死了,我还去替他抓他的前朝亡国之君,图什么呢?就算真的抓到了,到时候我再和谁领赏去?
换句话说,这个关口了,唯一还能打败这些魏军的、能动摇他们作战意志的,只有周奉疆的死讯。
因为,你总不能指望突然老天爷打一场大雷,精准无误地把这些人全劈死吧?你也不能指望他们顷刻之间全患上同一种瘟疫,然后一夜里全数死绝了。
还不如做梦去。
既然指望不了上天异象,那就唯有指望自己的计谋了。
几日之前,周婈珠才小心翼翼虔诚无比地从那位老巫医处请来了那盅蛊虫,让那老巫医将雌雄两只蛊虫装入珍珠手钏的机关里,用蜜蜡封住口,叫韩孝民夹带在家信里送回了长安。
她现在只等着周奉疆的死讯,而且他的死讯,必须先于韩孝直率军渡河之日而传回交州。
她不仅等着逆贼周奉疆死,也等着周媜珠那贱妇给她的奸夫陪葬。
这对奸夫淫妇,无耻狗男女,全都应该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