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是担心父亲的身体,也担心万一没有了父亲之后,她和母亲来日该怎么办,周氏一族的未来该何去何从,更担心整个冀州城因父亲的病重不能主事而引来的周围节度使的垂涎觊觎。
那时家里也不太平,眼见着父亲越来越不行了,父亲的妾室庶子们纷纷有些蠢蠢欲动的架势,连母亲赵夫人也弹压不下去。
内外交困,一切都压得媜珠喘不过气来。桩桩件件,皆让彼时那个尚且年轻稚弱的周三娘子完全陷入了崩溃绝望的境地里。
隔壁的魏博节度使气势汹汹胸有成竹地来攻贝州,贝州就在冀州之侧,更是冀州在南面的门户,乃北地周氏之所有。
贝州若失,则冀州危矣。
这样遭外敌来犯的事,哪怕冀州侯周鼎病重,也应该由他的儿子、养子、兄弟们去解决,可当时谁也不愿意离开冀州城。
因为大家都怕在自己离开的时候,万一周鼎真的死了,等他们从外面再回来,那岂不是一杯羹也分不到了?
他们更愿意团团守在冀州侯身边,只等他一死,万一他死前没有亲口立下世子,没有亲口说好家业传之于谁,那么谁都可以趁乱过去抢一抢、拼一把。
最后还是周奉疆去了。
他去守了贝州,打退了魏博节度使军,又因她母亲赵夫人所传匆忙再赶回了冀州。
一路风尘仆仆,满身血污尘土,看上去极为狼狈,当时又是夏日里,这么来回折腾了数日后,他身上其实已几乎泛出馊味来了。
媜珠为他准备了晚膳和换洗的新衣,在母亲赵夫人的院子里等着他回来。
见到他时,她模样也是憔悴不堪,忧心忡忡,神情落寞。
周奉疆在她面前几步远的地方站定,轻声安慰她:“媜媜,别哭,一切都有哥哥在。”
只听到他说的这句话后,媜珠便再也忍不了了,也顾不得什么男女之别,一下子扑进他的怀里,抱着他精壮的腰身趴在他胸膛前呜呜低泣个不停。
“还好有你,伯骧哥哥,幸好我还有你。”
如果我没有你,冀州该怎么办,我和母亲该怎么办,我们未来该依靠谁。
周奉疆也温声安抚她焦躁不安的情绪:“乖,媜媜别哭了,哥哥会永远保护好你的。哥哥永远都会是你的依靠。”
媜珠至今记得他那时的样子,他那时和她说过的话。
只可惜,没几天后,她父亲就病逝了。又没过几天后,父亲的丧仪上,他就将她的亲人们杀得血流成河了。
最令人发指的是,他竟然还有脸遣人过来劝她顺从他,说,反正如今她父亲和亲兄长们也没了,她总归还是要嫁人的,与其跟着张道恭千里迢迢嫁去洛阳后从此不得归故乡,不如就嫁给他吧。
他们有这么多年青梅竹马的情意,彼此熟识了解,他又那样喜爱她,她不如跟了他。
不过,现在再回忆这些往昔旧事似乎也没什么意义了。
因为,媜珠觉得自己马上就会永远离开这里,并且如无意外的话,她后半生应该也不会再回来了。
翌日,被媜珠取悦过男人果真也没有亏待她昨夜对他的付出,当即宣布今岁春日将于长安城郊的陈阳陵围场外行春狩事,且让人立刻准备下去,不出几日,天子将携皇后、宗亲百官出城围猎。
在媜珠看来,这一切似乎都顺利得有些不可思议了。
囚禁了她数年的牢笼,仿佛在此时忽然就向她裂出了一道缝隙,让她得以从这道缝隙中窥见天光,能从中解脱。
赵太后近来总犯春乏,没什么精神,也不欲与帝后同去。她不去,当然也没人非劝她如何,无关紧要的事上,都是随她的心意的。
不过她倒过来叮嘱了媜珠许多细碎琐事,毕竟是皇帝难得动身一趟出去围猎,虽然时日紧凑,但该带的该准备的东西一应也不能少,从偶尔助兴时所饮的酒水到他用得顺手的马鞍箭囊,皆要媜珠一件件去打理清楚。
这些既是她身为妻子的责任,也要让旁人瞧见她是个称职体面的皇后,可以将宫中内外琐事料理清楚的好皇后。
媜珠悉数应下。
赵太后看着媜珠,忽又轻笑了下:“还有一事我要私下告诉你,春日里许多母兽怀胎产子的,这些养育幼崽的母兽是杀不得的,兴许会冲撞了你肚子里还未托生的小皇子,咱们积积德,不去犯这个晦气,知道么?你要是能劝,就去劝劝皇帝也别碰这些畜生,你们夫妻二人一起积些福德,小皇子才能早日托生过来。”
媜珠沉默地点了下头。
赵太后又沉吟片刻,继续嘱咐媜珠说:“在外头不比在宫里,难免乱糟糟的,何况皇帝专宠你久矣,保不齐有什么不三不四藏了脏心思的人要往皇帝跟前凑,我知道你是素来脸皮薄又不中用,可在外头那几日你必须睁着眼睛把皇帝盯紧了,别叫人钻了你的空子爬了龙床,闹出什么笑话来,听见没?”
媜珠嗯了声。
她心里倒是想着,男人怎么样,是她睁着那双眼睛就能盯住的吗?难道母亲您婚后二十来年里,您的眼睛就没有睁着吗?为什么父亲也有一堆的妾室呢?
何况,如果周奉疆愿意去碰别的女人,她只会高兴还来不及。
对于穆王府来说,他们也觉得这一切简直顺利得让人不敢想象。
周奉疆那样生性多疑之人,果真到了周媜珠的跟前,当真能被她蒙骗的说什么就是什么、要什么就给什么。
周媜珠说要让他去春狩,他就这么爽快地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