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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 章（第2页）

我拉着万民，他还在不停地挣扎，嘴里咒骂着刘刚。我知道，再待下去只会更糟。我们必须离开这里。我几乎是拖着万民，走出了那间令人窒息的办公室。

走出办公楼，外面的阳光刺眼得让人睁不开眼睛。阳光照在刚才被刘刚摔在桌上的那六沓钱上，金灿灿的，晃得人眼晕。那金色的光芒，此刻在我看来，却比煤炭还要黑，还要肮脏。矿区的大喇叭突然毫无征兆地响了起来，播放着那首激昂的《咱们工人有力量》。“咱们工人有力量！嘿！咱们工人有力量！每天每日工作忙……”歌声震天响，盖过了风声，也盖过了万民压抑的呜咽声。这歌声在这里响起，显得如此讽刺，如此可笑，又如此令人心酸。

万民再也忍不住了，他猛地蹲在地上，双手抱着头，像个无助的孩子一样，失声痛哭起来。那哭声压抑而绝望，在空旷的矿区里回荡，听得人心里像被针扎一样疼。他不是为自己哭，是为万兵哭，为那两条再也站不起来的腿哭，为那被标价六万的青春哭，为这世道的不公和黑暗哭。

我默默地站在他身边，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的话。任何语言，在这一刻都显得苍白无力。我只能拍着他的背，感受着他身体的剧烈颤抖。

就在这时，一阵“突突突”的马达声由远及近。一辆半旧的皮卡车卷起一路尘土，驶入了煤矿，径直朝着我们这边开了过来，然后“嘎吱”一声停在了我们面前。扬起的尘土扑了我们一脸。

我和万民都是一惊，以为是刘刚恼羞成怒，派人来报复我们了。万民立刻停止了哭泣，猛地站起身，警惕地看着从皮卡车上下来的两个人。我也握紧了拳头，心里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皮卡车上下来两个年轻人，都约莫三十来岁的年纪。一个穿着黑色夹克，身材高大，面容刚毅；另一个穿着蓝色工装，个子稍矮，但眼神锐利。他们都看着我们，目光在我们身上逡巡。

万民深吸一口气，用带着浓重四川口音的普通话，警惕地问：“你们要爪子？想干啥子？”他的声音因为刚才的哭泣而沙哑，带着一丝颤抖，但更多的是一种豁出去的决绝。

那个穿黑色夹克的年轻人往前一步，打量了我们一下，开口问道：“你们是不是从重庆过来的？谁叫万民？”他的声音很沉稳。

万民愣了一下，点了点头：“我就是万民。你们是……？”

“我们是万红的朋友。”另一个穿蓝色工装的年轻人接口道，“万红不放心你们，托我们过来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万红……”万民喃喃地念着这个名字，紧绷的神经像是突然找到了一个宣泄口，眼泪又忍不住涌了上来。他像是看到了救星，声音哽咽地说：“谢谢你们……谢谢你们能来……”

穿黑色夹克的年轻人拍了拍万民的肩膀，示意他别激动。“没事，老乡，我们既然来了，就不会看着不管。走，带我们去找那个刘经理谈谈。”

“谢谢你们……”万民擦了擦眼泪，仿佛在绝望中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他带着两个年轻人，又一次朝着那栋红砖办公楼走去。我跟在后面，心里燃起了一丝微弱的希望，但更多的是不安。刘刚那样的人，会因为这两个突然出现的年轻人而改变主意吗？

我们再次来到刘刚的办公室门口。这次，没等我们敲门，穿黑色夹克的年轻人便直接推开了门。刘刚正坐在办公桌后，脸色依旧难看，见我们去而复返，还带了两个人，顿时皱起了眉头，语气不善地问：“你们又回来干什么？我说过，一分钱都没有……”

“刘经理，你好！”穿黑色夹克的年轻人打断了他的话，径直走到他办公桌前，眼神锐利地盯着他，“我们是万兵的朋友。听说他在矿上出事了，两条腿都没了，我们特地过来看看。万兵在你矿上干了这么多年，没少为你卖命吧？希望你能看在他为矿上出过力、流过汗的份上，尽量多赔偿一些，让他以后的生活能好一点，毕竟，他这辈子……算是彻底废了。”

刘刚打量着这两个不速之客，眼神里充满了警惕和不耐烦。“什么？你们是什么人？这件事是我们矿上和万兵家属之间的事，跟你们有什么关系？请你们不要插手！我们正在协商，是他们狮子大开口，要价太高！”他把责任都推到了我们身上。

“哦？正在协商？”穿蓝色工装的年轻人冷笑一声，“那刘经理打算给多少钱？让我们也听听，这‘协商’的结果。”

刘刚显然不想跟他们废话，他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六万！我已经仁至义尽了！六万，够他回老家盖两间瓦房，够他吃喝一阵子了。还要怎么样？”

“六万？”穿黑色夹克的年轻人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猛地一拍桌子，“刘经理，你这是什么意思？打发叫花子呢？万兵才二十五岁！两条腿！你就给六万？你这矿上一天的利润有多少？你随便一顿饭、一条烟，恐怕都不止这个数吧？用六万来买一条人命的后半辈子，你良心过得去吗？”

刘刚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我再说一遍，你们是什么东西？这里有你们说话的份吗？滚出去！”他猛地一拍桌子，桌上的搪瓷缸都震得跳了一下。

“好！好一个兴盛煤矿的刘矿长！”穿黑色夹克的年轻人怒极反笑，“算你狠！你记住，人在做，天在看！你这样为富不仁，草菅人命，迟早会遭报应的！”说完，他不再看刘刚一眼，转身就往外走。穿蓝色工装的年轻人也冷哼一声，跟着走了出去。

看来，这两个年轻人虽然有正义感，但刘刚在燕子山的势力确实根深蒂固，他根本不把他们放在眼里，自然也不会退让。我们跟着他们走出办公室，心里刚刚燃起的一丝希望，又迅速熄灭了。

“实在是对不起，麻烦你们了……”万民有些愧疚地对他们说，“谢谢你们能来帮忙……”

穿黑色夹克的年轻人拍了拍万民的肩膀，叹了口气：“老乡，对不起，我们也没能帮上什么忙。刘刚这个人，在燕子山势力很大，跟当地一些部门都有关系，硬来恐怕不行。你们再想想别的办法吧，或者……再去上面试试？”他也知道，这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我们千恩万谢，目送着他们发动皮卡车，卷起一阵尘土，驶出了矿区。皮卡车的身影越来越小，最后消失在蜿蜒的山路上。

矿区又恢复了之前的沉闷和压抑。我和万民站在原地，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无力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