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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 章（第2页）

万民拿起那张全家福，手指轻轻拂过照片上万兵年轻的脸庞：“他说，等盖了新房，就把这张照片放大，挂在堂屋里。”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悲伤和惋惜。

我拿起那几张汇款单，上面的日期显示，万兵几乎每个月都会往家里寄钱，除了留下极少一部分勉强维持生计。那两张藏在墙洞里的百元纸币，是他省了又省，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他把所有的爱和责任都扛在了自己年轻的肩上，却没想到，命运会给他如此沉重的一击。

“这钱……”我指了指万民口袋里那两张万兵藏起来的工资，“我们先替他存着吧，等他好了……”话说了一半，我就说不下去了。医生的话像一把冰冷的锤子，敲碎了所有的希望。万兵，还能好起来吗？他还能实现他的梦想吗？

万民沉默地点点头，把铁盒子里的东西小心翼翼地放进蛇皮袋的最底层，仿佛那是万兵生命中最宝贵的财富。

东西很快就收拾完了，只有小小的一蛇皮袋。这就是万兵在燕子山镇三年的全部家当。一个年轻的生命，三年的青春和血汗，就浓缩在这一个破旧的蛇皮袋里，轻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

我背起蛇皮袋，袋子很轻，但我却感觉无比沉重，压得我喘不过气来。这不仅仅是一个袋子的重量，更是一个破碎的梦想，一个被摧毁的人生的重量。

走出万兵的小屋，夜幕已经完全降临。燕子山镇的夜晚，没有城市的灯火辉煌，只有零星的几点灯光，在浓重的夜色和煤灰中显得格外微弱。风依旧很大，卷起地上的煤灰和枯叶，打着旋儿，发出呜咽般的声音。

“我们去哪？”万民问我，声音在风中有些飘散。

“先找个地方住下，明天去矿上问问。”我说。虽然我知道，去矿上可能也问不出什么结果，甚至可能会遭到刁难和威胁，但我们必须去。为了万兵，为了那两条“值六万”的腿，也为了讨一个公道。

我们背着万兵的遗物，走在空旷的巷子里。路灯昏黄的光线将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又很短，像我们此刻迷茫而艰难的处境。

路过卫生院门口时，我看到万兵父亲依旧站在那里，像一尊沉默的雕像，守在病房门口。昏黄的灯光照在他佝偻的背上，投下一个巨大而孤独的影子。他没有离开，他在等他的儿子，等一个几乎不可能出现的奇迹。

我和万民没有上前打扰，只是默默地从他身边走过。

“你说，矿上会赔钱吗？”万民突然问，声音里带着一丝不确定的期盼。

“会的。”我坚定地说，尽管心里也没有底，“一定会的。万兵是在矿上受的伤，他们必须负责。”

“可是，医生说他这辈子都站不起来了……”万民的声音又低了下去，“六万……两条腿，就值六万吗？”

六万。这个数字像一块巨石，压在我们每个人的心头。对于矿上那些老板来说，六万可能只是一顿饭、一辆车的一个零件，但对于万兵来说，那是他一辈子的健康，一辈子的梦想，一辈子的人生。

我们找了一家最便宜的小旅馆住下。房间很小，只有一张床和一张破桌子，墙壁上糊着旧报纸，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和霉味。但至少，这里有一扇可以关紧的门，可以暂时隔绝外面的寒风和喧嚣。

我和万民挤在一张床上，谁都没有说话。黑暗中，只能听到彼此沉重的呼吸声和窗外呼啸的风声。

“哥，”过了很久，万民在黑暗中轻轻地叫了我一声，“万兵他……还能站起来吗？”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我不想欺骗他，也不想让他彻底绝望。

“会好起来的，”我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就像小时候他害怕时我做的那样，“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这句话，我不知道是说给万民听的，还是说给我自己听的。

窗外的风还在刮着，似乎没有停歇的意思。但我知道，无论这寒夜多么漫长，多么寒冷，总会有天亮的时候。就像那挂历上的桂林山水，虽然遥远，但它代表着希望。而万兵藏在墙洞里的那两张皱巴巴的百元纸币，就像是这寒夜里微弱的星火，虽然渺小，却也曾照亮过他贫穷而艰难的生活，也曾支撑着他那些简单而朴实的梦想。

我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出万兵的脸，那张年轻的、带着些许稚气的脸，在井下昏暗的矿灯照射下，显得格外坚毅。我仿佛看到他背着沉重的煤，在漆黑的巷道里艰难地爬行，每一步都充满了力量和对未来的憧憬。

“万兵，”我在心里默默地说，“你放心，我们一定会为你讨回公道。”

夜，依旧深沉。但我知道，在这深沉的寒夜里，有一颗星星，正在艰难地闪烁着，等待着黎明的到来。而我们，将是守护这颗星星的人，哪怕付出一切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