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雪迟缓步走了进来,步履从容,脸上没有丝毫愠怒,他径直走到易减知面前,在她身前蹲了下来,视线与她平齐。
“受委屈了,小减知?”他的声音放得极轻,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关切,“底下人不懂规矩,是我疏忽了。”
他伸出手,似乎想替她理一理那身并不合体的新衣领口。
易减知在他手指即将触碰到自己的瞬间,不动声色地向后避让了半分——时雪迟会不知道这出刁难背后有大皇子的授意?
时雪迟的手在空中极其自然地一顿,随即收回,脸上没有丝毫不悦,笑容依旧和煦。
他转向孙教习,语气也很平和:
“孙教习,看来你是忘了霜华宫的规矩,也忘了自己的身份。冲撞帝姬,口出狂言,自行去掖庭局领十杖,闭门思过三日。带着人,退下。”
孙教习早就面如死灰,听到惩罚反而如蒙大赦,不敢有丝毫辩解,连忙躬身——毕竟如果真惹时雪迟不快,他多的是让教习求死不能的手段,如今明着领罚一遭反而是最轻的。
教习和侍女都走了,偏殿只剩下她和时雪迟两个人,易减知已经做好与时雪迟交锋的准备。
然而,时雪迟站起身,并未立刻进入正题。他环视了一下这间熏香过浓的偏殿,微微蹙眉,随即又舒展开,语气自然:
“这香不太好闻,回头我让人换些清雅的来。这屋子也冷了些,炭盆要烧足。还有这衣裳,稍后会有尚衣局的人为你量体裁新。日常起居,有什么不惯的,缺什么少什么,只管跟我说……”
他甚至开始细致地安排起易减知的起居,从被褥的厚薄到膳食的口味,事无巨细,体贴入微。末了,他话题一转,带着商量的口吻问道:
“你年纪也到了,念书的事……是想去国子学和大皇子他们一道进学?还是先在霜华宫休整休整,适应些时日再说?”
易减知看向时雪迟浅色的眼瞳,她直接问:“你想要我做什么?”
时雪迟闻言,轻轻笑了起来:“你信不信…”他伸出一根指头,“我只要你开心便好。”
易减知看着时雪迟眼中那片浅色的湖泊,其中清澈、温和,找不到一丝虚假或算计,盛满了关切和纵容。
脑中却瞬间闪过宋情无数次咬牙切齿的控诉——
【时雪迟那老东西!口蜜腹剑!笑里藏刀!装模作样!虚伪至极!……】
那些带着浓烈个人情绪的话语,奇异地与眼前这张温煦含笑的脸重叠在一起。
七年,直白的恶意、无形的规则、生存的道理,这些对她而言都浅显易懂。
也好。她想,终于遇见一个可以用以解闷的聪明人。
易减知又感到那阵无端的风在体内疾驰。
她轻轻点了点头:“由你安排。”
时雪迟状似苦恼地微微蹙眉,指尖轻轻点了点自己的额角,片刻后,他眼睛一亮,像是想到了绝妙的主意,笑容再次绽开,带着几分少年气的狡黠:
“有了!国子学自然是要去的,不过入学尚需些时日准备。这段空档,便由我亲自教导你,如何?”
他语气轻快,仿佛这是件极有趣的事,“若你有什么特别感兴趣的,琴棋书画,诗书礼乐,乃至骑射、天文、算学……不拘什么,只管告诉我。睢阳时氏这点面子还是有的,我让他们去寻访当世顶尖的大师来教你!”
他顿了顿:“不过,若你觉得无趣也无妨。万事随心,不必强求。”
“我说过的,只要你开心便好。”
——
尚衣局的队伍早在屋外等候,此时鱼贯而入,长长的侍从手捧各色流光溢彩的绸缎,如同一道流动的虹桥。
“减知,看看可有入眼的?”
易减知懒得在这种被时雪迟掌控的细枝末节上耗费心力。指尖随意地朝一块布料点去。
时雪迟顺着她的指尖望去,唇角笑意加深,他对着尚衣局为首的掌事道:“这花青色的,要两件。其余的……”他目光扫过那琳琅满目的色彩,“每样各做一件。”
掌事眼皮微不可查地一跳,但脸上堆满恭敬,连声道:“是,是,宣仪殿下。帝姬殿下正是抽条长个儿的时候,衣裳换得勤,不如每月再多添两身?”
时雪迟轻笑:“你说得有理。那便和流光的一起送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