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听说水陆庵早上卯时有一场浴佛大典,众人连日劳累,又没有一个信佛的,还真懒得起那么早。
直至巳时,吃过早饭的易减知等人才出发,去长街看社火巡游。
就连不感兴趣的人也没法睡懒觉——实在是太吵了。
灞河两岸,锣鼓喧天,声震四野,人声鼎沸,万头攒动。
金瓜钺斧朝天镫仪仗开道,后有神偶方阵、百戏杂陈。
芯子社火惊险,幼童高悬铁杆之上,彩衣翻飞;马社火、车社火华丽,骏马开道,车架饰以锦缎流苏,缓缓前行。
据说青衣人便静坐于其中一驾华车之上,帘幕低垂,对外界的喧嚣置若罔闻。
人群本是冲着他与璇玑剑而来,见他毫无动静,璇玑剑也还没影,渐渐便被喧腾的社火吸引了去。乐声渐趋激昂,鼓点密集如雨,血社火登场,猪血淋漓,铡刀起落,引得围观百姓阵阵惊呼喝彩。
杨筝笑道:“我老家也有社火,我小时候还上去演过几段呢,站在丈余高的铁杆上,哦,铁杆就是芯子,长的叫高芯社火,矮一点类似车架那种,就叫低芯。”
崔三早已目瞪口呆:“多危险啊。”
杨筝摸摸下巴:“其实还挺好玩的。芯子社火不招成人了,哪天我回老家再试试那什么马社火吧?”
“看起来车社火安全一点吧?”
杨筝再笑:“那可未必哦。”
就在这血与乐交织的最高潮,队伍忽地从中分开一条通路。
两侧芯子上的孩童蹦跳得更欢,中间,一驾更为华贵的轿子被簇拥着迎来——便是供奉着璇玑剑的轿辇。骏马开道,马上亦有健儿表演着各种高难度的动作。
异变陡生!
一名原本在马上表演的汉子,猛地自剑轿中抽出那柄清光潋滟的璇玑剑,毫无征兆地调转马头,人马如一,化作一道离弦之箭,直刺向青衣人所在的轿子!
乐声在此刻攀至顶峰,鼓声隆隆,掩盖了最初的惊呼。马匹嘶鸣着人立而起,那刺杀者的动作快如闪电,剑尖已触及轿帘!
乐声急转而下,明明那帘子一点动静都没有,刺杀者忽的人仰马翻,鲜血四溅——
隔山打牛??
众人哗然间,那人悄然退场,这次捧剑的是水陆庵的僧人,乐声变得和缓而神圣,僧人言:“玉出蓝田,星垂斗极。今兹盛会,以鉴英奇。胜者某氏,技压群英。盖以玉衡为鉴……”
……原来只是排练好的戏码?
众人刚松了口气。
那青衣人出现了!
无声无息,车辇未动,连两旁的社火也没有半分飘摇。
他还穿着那身青衣,青衣上全是层层叠叠的血迹,但仍然洗过,易减知确实闻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梅花香,她观察他的衣袂,忽然凝眸——
僧人视而不见,仍然坚持念完自己的致辞,青衣人想了想,也静立在旁听他念。
“谨以玉觞,敬贺于斯——”
话音刚落,苍白修长的手指,如情人低语般抚上了璇玑剑的剑柄。
“噌——!”
一声清越如凤鸣的剑啸毫无预兆地炸响,压过了所有锣鼓人声!
紧接着,让所有人永生难忘的一幕发生了——
那青衣人握住剑柄的一瞬,他身上那件血迹已干、暗沉无比的青衣,竟在眨眼间,自上而下,色彩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疯狂蔓延、加深、蜕变。
由青转绯,由绯化绛,最终变得如枫如火,如灼灼燃烧的夕阳,鲜艳欲滴,耀眼夺目。
他束发的带子似乎也被烧化,墨色长发如瀑垂下,衬得那身红衣愈发惊心动魄。
古有一夜白头,他们如今见识何为眨眼红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