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钊选择颜色的顺序、下笔的轻重、呼吸的频率、乃至睫毛不自觉的颤动,都是她解读他内心世界的密码。
笔尖在纸面上沙沙作响。
柳钊的画作逐渐成型。
画面的构图与上一次惊人的相似:
一只巨大的眼睛,从上方俯视着整个场景。
然而,与上一次那只空洞、诡异、充满压迫感的巨眼不同,这次的眼睛线条柔和,睫毛纤长,甚至带着几分秀气,仿佛一个温柔旁观者的注视。
依然是那个熟悉的视角,能看到湖畔的别墅和水中漂浮的海菜花。
但所有的血腥与恐怖都消失了——海菜花是纯净的白色,别墅沐浴在明亮的阳光中,连窗玻璃都反射着温暖的光斑。
掩饰!
东方玄宴的心猛地向下一沉。
这过于“完美”的晴朗,这刻意抹去所有阴霾的笔触,是创伤患者一种典型的心理防御机制——情感隔离。
他将无法承受的恐怖记忆强行压抑,试图呈现出一个“正常”、“美好”的假象。
这非但不是好转的迹象,反而说明某种强大的压力正作用于他,可能来自内部的心理冲突,也可能来自外界的……操控。
“东方医生,我画完了。”
柳钊放下彩铅,声音听起来很平静。
东方玄宴不动声色地接过画纸,用专业而欣赏的语气说:
“画得真好。这幅画在告诉我,柳钊现在的心情很明亮、很晴朗,看到你这样,老师就放心了。”
当她说到“明亮、晴朗”这两个词时,柳钊的眼珠极其快速地向右侧滑动了一下,一个典型的回避、不自在的微表情。
随后,他的目光变得有些疑惑,飘向紧闭的病房房门,仿佛在期待着什么,又像是在恐惧着什么。
“柳钊,”
东方玄宴捕捉到这个细节,用闲聊般的口吻轻声问道。
“你是在期待着谁,可以从那扇门后面出现吗?”
“不…不不……”
柳钊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收回目光,双手急促地摆动,脸上掠过一丝慌乱。
这过激的否认,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在东方玄宴心中漾开更大的涟漪。她在心底默默记下:
对“门外来人”表现出高度敏感与恐惧。
她又温和地安抚了柳钊几句,待他重新平静下来后,才拿着那幅“晴朗”的画,起身告辞。
走出病房,轻轻带上门。
东方玄宴并没有立刻离开,她停在走廊上,看似无意地四下环顾。
安静的走廊,偶尔有护士推着治疗车经过,一切如常。
但她敏锐的直觉却在报警——柳钊出现这样明显的掩饰和恐惧,绝非空穴来风。
是他在潜意识里保护自己不再触碰创伤?还是……有人对他说了什么,指导他这样画,这样表现?
她轻轻叹了口气,正准备离开。
忽然,身后病房里传来柳钊略显急促的呼唤:
“东方医生!”
东方玄宴脚步顿住,迟疑了一瞬,还是转身推门回到了病房。
“我想……我想再添加点东西。”
柳钊指着她手中的画,眼神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恳求。
东方玄宴没有多问,温和地将画板和彩铅重新递给他。
柳钊立刻低下头,神情异常专注,手中的彩铅飞快地在画纸上涂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