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里只剩下余故疏一人,月光穿过紫藤花叶,在他身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斑。他抬手抚过博架上一尊陶俑的轮廓,陶土的粗糙触感透过指尖传来,像极了那些被囚禁的孩子的脸颊。
至于那些人贩子……他指尖在陶俑的颈间轻轻一按,指腹的凉意漫开。砖窑、老槐树、火车声……这些线索,足够警察顺着线索摸到那处藏污纳垢之地了。
风卷着紫藤花瓣落在他的肩头,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腥气。余故疏抬头望向博架深处,那些高大的木格在夜色里像无数道紧闭的门,他转身走向院门口,石青色的衣摆扫过地面的落花,留下一道浅淡的痕迹,转瞬便被夜风抹去。
寅时的梆子声刚过,余故疏猛地睁开眼。
窗外的天还浸在墨色里,余古斋内只余几案上一盏长明灯,豆大的光晕映着他骤然清明的眼。方才梦中紫藤花的香气仿佛还萦绕在鼻尖,可指尖触到的木桌微凉,提醒着他已回到现实。
林晚的哭腔、手臂上的瘀伤、那些关于砖窑与火车的零碎线索,在脑海里翻涌成清晰的图景。他没有片刻迟疑,起身从博古架最下层摸出一个旧通讯录,指尖划过泛黄的纸页,停在“王建军”三个字上。
王警官。
这个名字像一块被岁月磨亮的老玉,带着点粗粝的暖意。几年前父母出车祸那段时间,事后是这位热心警官帮忙帮衬的,后来,他见余故疏孑然一身,总借着走访的由头来看看。算不上深交,却在那段最灰暗的日子里,递过一把能扶着走的手。
余故疏捏着通讯录,走到电话机旁。凌晨四点的拨号音显得格外刺耳,每一声“嘟——”都像敲在紧绷的弦上。
“喂?哪位?”
听筒里传来王建军带着睡意的声音,背景里似乎还有婴儿的轻啼,想来是刚荣升父亲不久。
余故疏握紧了听筒,声音因刚从梦境抽离而带着点微哑,却异常笃定:“王警官,我是余故疏。”
那边沉默了两秒,随即响起一声轻“哦”,睡意消了大半:“小余?这么晚了……是出什么事了?”
“我要报警。”余故疏开门见山,“城郊废弃砖窑,可能藏着一个人贩子窝点。有一对夫妇被囚禁,还有一个叫小柏的孩子,以及更多被拐的孩童。”
王建军的呼吸顿了顿,背景里的婴儿啼哭声似乎被什么捂住了,声音变得清晰而严肃:“你说清楚点,人贩子窝点?你怎么知道的?”
这正是最难解释的地方。余故疏望着窗外渐次亮起的鱼肚白,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电话线:“我……收到了一些线索。一个被囚禁的母亲传递出来的,很零碎,但细节具体。她被关在砖窑附近的土坯房,窗外有棵歪脖子老槐树,树干有树洞,夜里能听见火车声和狗叫。”
他顿了顿,补充道:“那些人有刀,可能还有木仓,威胁今天要对孩子下手。”
电话那头的王建军显然在快速思考,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隐约传来:“你说的砖窑具体在城郊哪一片?那地方废弃多年,少说有十几个窑口。”
“她没说清具体位置,但火车声频繁,应该离铁轨不远。”余故疏回想着林晚的语气,“还有,关押孩子的窑洞在砖窑最里面,看守的人夜里换岗,可能有人携带武器。”
王建军沉默了片刻,余故疏能想象出他此刻眉头紧锁的模样。毕竟,一个古玩店老板在凌晨四点报出如此离奇的线索,任谁都会疑虑。
“小余,”王建军的声音放缓了些,带着点斟酌,“我知道你不是信口开河的人。但这事儿太大,我需要……”
“我知道。”余故疏打断他,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恳切,“王警官,三年前你帮过我。这次,我不会拿人命开玩笑。那些线索或许听起来荒唐,但请你相信我,去查一查。哪怕只是派几个人去砖窑附近探探,也好过……”
也好过等天亮后,听到无法挽回的消息。
听筒里传来一声轻叹,夹杂着远处隐约的鸡鸣。
“地址。”王建军的声音重新变得干脆,“你说的砖窑大概在哪个方位,我现在就联系队里,让人先去摸点。”
余故疏报出大致范围,又将林晚提到的老槐树、火车声等细节再复述一遍。挂电话时,天已泛起一层淡淡的青灰。
他站在电话机旁,指尖还残留着听筒的温度。窗外的风掀起窗帘一角,带着清晨特有的凉意,吹散了最后一丝梦的残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