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饭啦!”
是熟悉的呼唤声,还有餐具的碰撞声和佳肴的香味。
西格玛满心欢喜地放下手中的文档,边走边盯着移动设备的屏幕,直至桌前下意识地拉来椅子,然后稳坐其上等待开饭。
母亲面带笑意地走来,在长长的餐桌上呈递各式平淡但又异香扑鼻的菜肴。父亲则挠挠泛着油光的额头,目光在饭菜和移动设备之间不断犹豫。
这是十分温馨的场面,身处其间的西格玛无意之中沐浴着最朴素的欢喜。
是啊,如此安逸的生活不管是梦想还是现实,终究不会是空穴来风。但也不管是梦想还是现实,早晨的闹钟总会无情打断每一段不切实际的发展。
他醒来之后的第一件事便是走向那张餐桌,然所见的并无温热的饭菜,徒有一片寂寥,以及安静靠在一旁的摩托车,于是他才想起今天必须要做什么。
不论西格玛如何思虑或是行动,最终他还是又一遍注视那张全家福,折腾一番后彻底闭锁了门窗,跨上那土里土气的摩托,以复杂之中透着一丝纯真的目光扫视了一遍乌各利,这座他向来蛰居于此的城市。
他或许知道这里仍埋藏有诸多谜团,深入去想总会觉得自己的脑子丢了些什么。但那又如何,只要尚存活气,便终不得欺骗自己,况且自己还应当是正人君子……还有塔城也并不算太远,如果遭逢不测自己随时都能溜回来——于是他出发了。
他朝微白的东方驶去,心情不知是受何种缘故变得复杂难抒,不似前日在柏林面前一般意气风发,也没在为人去楼空感到十足的痛心。与其说是西格玛心情复杂,倒不如说是他隐约间看到有一个头上盘绕着一团乱麻的年轻男子正骑着摩托车朝东行驶,又看到这男子的心脏自右上方开始逐渐瓦解、飘零,从而感到不悦。
保持这样一份麻木的姿态,便没法再去深究什么了。一路上,该骑骑,该歇歇,该尿尿就尿尿,然后预想一下不久之后又会遭遇什么。
虽没有日行千里,但所目睹的光景却胜似千里之外。
说实话,在西格玛真正来到这座名为塔踏诺格的城市之前,他并没有对此抱有任何憧憬与幻想。对于未知的事物,他往往收束自己的美愿。可是当下的景致却使得西格玛发出由衷赞叹,这座城市的风景是对于一个把心房封锁的青年来说难以想象的。
西格玛踏入塔踏诺格的土地之时,已是深夜。深夜,本该是寂寞而安静的,可塔踏诺格却为深夜欢唱,不肯停歇。
只见在最初的街道后头,便尽是拔地而起的高楼,它们参差不齐,却又互相紧挨,扭着抱着如同醉后狂欢的舞姬一般恣意。而在这群舞姬身后,更是矗立的酒客伴侣,它们极其高大,又层层叠叠,无数闪着灯光的窗户有致地排布其上,不断地堆砌上去,直到西格玛将脖子仰至最极限的角度,仍然数不胜数,乃至于随时都会往前倾泻而下,光华摇摇欲坠。
流光溢彩的楼宇随处可见,又如群星环绕一般欢畅地悬于天幕,仿佛将要触及慕梦(月亮)似的。而在这些天上的城区附近,又能看到逆飞的流星,其上也有各式的建筑,刺破孱弱的黑暗,并入城市的天河。
除此之外,还有其它不那么板正而错落的建筑,像那在极目处隐约可见的尖塔,近处滑稽而多彩的巨型皮鞋,左侧那地面与楼顶倒置的游乐场,还有右前方突兀的直插云霄的巨构,其顶端绽放着耀眼的光芒。
深蓝的夜空在炫目的灯光照射下已然也是光彩夺目,唯有被众楼环绕的慕梦仍在细密地织着它清冷的光辉,静静地感受着这座城市的活力与喧闹。
“哇……凯趣哪提到过这些!还得是自己亲眼目睹……”
西格玛仰着头重新发动了摩托,慨叹着缓缓驶入眼前所见的最初的街道。
街道两侧当然是金碧辉煌,霓虹灯有节律地扫着宽阔的地面,似乎在向行人炫耀着奢华的一切。长条状的车辆闪着大灯,时不时从街角出现,然后疾驰而过,留下一串鼓点似的余响,卷走时有的几张海报以及西格玛的声声惊叹。
西格玛找准时机并入了这惊心动魄的车流,他的目光紧紧盯着被灯照得亮至发昏的地面,心思终于四处翱翔,全然没有察觉身旁车辆里的司机都在用微妙的眼神注意着他,还有他的脚。
欢欣、金钱、梦想、乐园……种种令人振奋的词汇就像狂欢的小人一般围着西格玛的脑袋转圈圈,让大脑不由自主地迸射出更多更多指挥快乐的激素!
“啊,我承认,至少在当下我真的很震撼,我相信像我这样的乡巴佬无论多么伤心,领略这样一番光景后多少都会激动起来……”
“唉,但这样的生活真的会属于我吗,我这样一个渺小的人配吗,和我同一水平的人这不比比皆是?而这一切在穷极奢华过后又会留下什么呢,估计仍然还是坍圮。而我终将会带着这份虚无走向更远的地方……不,你怎么这么中二……不,这些又未尝不是事实……”
“总之还是冷静一些,在这里好好发展吧,到时候给凯趣一个交代,然后我得好好找找我的奥利弗小姐……”
他总是这样,取来一些不曾发生过的坏结果来遮掩自己内心的躁动,不过从某些角度来说这也不算什……
“请停下!”
这是何等遒劲有力的喝声!西格玛被这种熟悉的威压震慑住了,父亲的身影浮现在他的脑海,因此不觉身体一颤,随后稳稳靠边停车,心有余悸地转过头去寻找声音的来源。
一位身穿制服的中年男性从后面接近。他有着长条状的头,一个圆润的大鼻子,脚上穿着一双大得出奇的华丽皮鞋。不同的是,他比一般行人胖的多,和他那蒜头似的鼻子十分般配,不像一些像段竹筒似的行人。
男人扶了扶似乎快要掉落的条纹帽子,“啪嗒”一声在西格玛面前停下了脚步,随后微笑起来,俯下身子努力用鼻头碰了碰西格玛的鞋,活像一个不倒翁,然后又摸了摸西格玛的鞋后跟,从右往左三下,又从左往右三下,接着又用自己的大鞋子的鞋尖蹭蹭西格玛的鞋尖,最后脱帽致意。
西格玛被这突如其来的怪异举动吓坏了,本想把脚缩回去,却马上想到这可能是塔踏诺格人的见面礼节,心里还在犹豫着,却早已俯下身去,顶着满头怀疑做了和男人同样的动作。
男人的微笑凝滞了一下,在西格玛俯下身时狠狠打量了他一番,然后在他重新站好时又微笑了起来,呼哧呼哧地甚至吹动了鼻头下浓密的胡子。
“这位先生!”他说话还是这么震撼,“您是刚来塔城的旅客吧!我是这条‘蹩跟街(BeginningStreet)’的流动交警,很荣幸为您服务!”
“是的先生,初来乍到,您叫住我想必是我的行为有所不妥,还请多多包涵,多多包涵!”西格玛预感有坏事将要发生,而自己尚未取得当地的货币,于是满脸堆笑。
交警呵呵笑着,“啪嗒”原地踏了两步,解释说:“不用担心先生,您第一回来,将旧式车辆行驶在了主干道上,很危险,改正就好了,骑到街沿的绿化带后面便是!”
西格玛朝绿化带望去,其后果然有条小路与主干道平行,于是点点头道谢,准备把摩托车移过去。
交警仍然呵呵笑着,又“啪嗒”原地踏了两步,说道:“这座城很美,对吧?但也要注意一些规则,不仅是路上的规则,还有……咳咳!不然会很麻烦的!看在您头次来的份上,我还是得尽到引路的责任,提醒您些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