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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归朝（第1页）

次日，朝阳初升，驱散了朝歌连日来的沉闷。金殿之上，百官肃立，然而一种微妙的不同在空气中弥漫。帝乙高踞王座，目光扫过下方，在落到次子辛身上时，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瞬。

连日称病不朝的王子殿下，今日终于现身了。他依旧穿着代表身份的玄端冕服，但那份刻意收敛的沉郁似乎消散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内敛，却也更为锐利的气场。他站在那里，背脊挺得笔直，下颌微扬，那双凤眸不再低垂闪避，而是如同淬了火的寒铁，冷冷地扫视着殿中的臣工。

姬发站在西岐的席位上，垂眸敛目，看似恭敬，眼角的余光却始终锁定在辛的身上。他能感觉到辛身上某种东西发生了变化，不再是那日偏殿里死水般的顺从，也不是之前被激怒时的狂躁，而是一种……被压抑到极致后，反而沉淀下来的、带着破釜沉舟意味的锋芒。

很好。姬发在心中无声地评价。这才是他想要看到的猎物。

朝会按部就班地进行着，禀奏的多是些寻常政务。直到一位须发皆白、资历颇深的老宗亲，颤巍巍地出列，开始陈述他关于增加祭祀用度、以祈求上天保佑东征将士的提议。这原本是司空见惯的套话，往年也常有人提起，大多走个过场。

然而，今天不同。

老臣的话音刚落，还没等帝乙开口，一个清冷而带着毫不掩饰讥诮的声音便响彻大殿：

“祭祀？用度？”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声音的来源——王子辛。

只见辛缓缓走出队列，步伐沉稳，他甚至没有看那老臣一眼，而是面向帝乙，拱手一礼，声音清晰地说道：“父王，儿臣以为，此议荒谬至极！”

一语惊起千层浪！那老宗亲更是气得胡子直抖，指着辛：“殿下！你……你怎能如此……”

辛猛地转过头，目光如电，直刺那老臣：“如何？子辛说错了么？”他不再掩饰语气中的尖锐，“东征将士在前线浴血奋战，缺的是锋利的兵器，坚实的甲胄，充足的粮草！而不是你们在这里空谈什么祭祀用度！敢问耆老，您口中那虚无缥缈的上天庇佑，可能挡得住东夷人的骨箭？可能填饱我大商儿郎饥渴的肚腹？”

他步步紧逼，言辞如刀：“将用以铸造兵甲的青铜，用以购买粮秣的贝币，浪费在那些华而不实的祭品之上，这究竟是祈福，还是资敌？！究竟是敬畏祖先，还是慷前线将士之慨，满足尔等固守陈规、不思进取的私心？！”

“你……你……”老臣被他连珠炮似的质问堵得面红耳赤，浑身发抖，几乎要背过气去。殿内一片哗然，支持变革的年轻官员眼中露出兴奋的光芒，而保守的宗亲贵族们则脸色难看，纷纷向帝乙投去求助的目光。

帝乙端坐其上，面色沉静，看不出喜怒，并未立刻出声制止。

辛却仿佛打开了某个闸门，积压了许久的怒火、憋屈，还有被姬发强行“唤醒”的骄傲与攻击性，在这一刻找到了宣泄口。他不再局限于这一件事，而是将矛头指向了更多他早已看不惯的积弊——某些贵族侵占田产、某些官员尸位素餐、某些方国阳奉阴违……

他引经据典，数据详实，逻辑清晰，骂人不带脏字，却字字诛心，将那些被点到名的人批得体无完肤，冷汗涔涔。整个朝堂仿佛成了他一个人的战场，他如同一位重回沙场的猛将，挥舞着语言的利刃，所向披靡。

那消失了半个多月的骂人环节，以更加猛烈、更加精准的姿态，回来了。

姬发静静地听着，看着辛在朝堂上挥斥方遒，那双凤眸因为激烈的情绪和思维的快速运转而熠熠生辉，苍白的脸颊也因激动染上了薄红。他心中那股扭曲的满足感再次升腾。就是这样，就是这样！这才是他看中的玄鸟，骄傲，锐利，哪怕明知会引来无数敌视，也要将自己的意志贯彻到底。

他甚至能感觉到，辛在痛斥某些保守派时，那眼角的余光，似乎有意无意地扫过自己所在的方向，带着一种挑衅的、仿佛在说“你看，这就是我”的意味。

一场朝会，在一种极度紧张而又亢奋的气氛中结束了。辛以一己之力，将整个朝堂搅得天翻地覆。帝乙最终并未明确表态，只是宣布散朝，但谁都知道，辛的回归，意味着朝堂的格局，将再次风起云涌。

散朝后，姬发随着人流走出王宫。辛那番激烈的表现还在他脑海中回响，让他心情颇佳。然而，当他回到西岐客馆，踏入自己居住的院落时，一阵清越悠扬的琴声飘入耳中。

他脚步一顿，循声望去。

只见在他房间的窗下，一人正端坐于古琴之后，指尖轻抚，流淌出的正是西岐故地的雅乐。那人身着素袍，气质温润，眉目间与姬发有几分相似，却更显平和宁静，不是他那被微子启“请”去多日的兄长伯邑考，又是谁？

伯邑考回来了。

姬发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原来如此。微子启倒是守信，或者说，他一直在密切关注着辛的状态。辛一旦“恢复”，重新展现出作为王子的“价值”和攻击性，他便立刻将伯邑考这枚可能影响他弟弟的“棋子”放了回来。

“兄长。”姬发走上前，语气平静地唤道。

琴音袅袅止住。伯邑考抬起头，看到姬发，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一如往昔，仿佛这些时日的“做客”并未在他身上留下任何阴霾。

“王弟回来了。”伯邑考起身，打量了一下姬发，“朝会可还顺利？”

“尚可。”姬发不欲多谈朝堂之事，目光落在琴上，“兄长今日雅兴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