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姒那石破天惊的身份揭露,让整个院落陷入了长达数息的死寂。辛的大脑仿佛被重锤击中,所有的认知都在这一刻被颠覆、重组。他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位劲装飒爽、行礼如风的“西伯妇”,怎么也无法将她与想象中温婉持重的侯夫人形象联系起来。
好奇心最终压过了震惊。辛毕竟年少,骨子里对勇武之事的向往让他暂时抛开了之前的恩怨与尴尬,他忍不住上前一步,带着几分试探和难以置信的语气问道:“太姒夫人……您……能骑射否?”他问得直接,甚至有些失礼,但眼神中的惊异与探究却无比纯粹。
太姒闻言,并未因王子略显唐突的询问而露出丝毫不悦,她神色坦然,再次抱拳,语气依旧是那般温和中带着利落:“回殿下,略通一二,小会而已。”
小会?
辛的嘴角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他看着太姒那挺拔如松的身姿,那握拳时指节分明、显然蕴含着力量的手,以及那双锐利沉静、仿佛能洞察秋毫的眼睛,叹了口气:原来只是小会,可惜了。
一旁的微子启也是眉头微挑,显然对这番谦辞不以为然。他比辛想得更多,西岐地处西陲,与戎狄杂处,民风彪悍,这位能代表西伯侯亲自送质子入朝、且偏好戎装的太姒夫人,其所谓的“小会”,恐怕绝非寻常闺阁女子绣花般的“略通”。
姬发和伯邑考站在母亲身后,表情各异。伯邑考是惯常的温润微笑,仿佛母亲说什么都是理所当然。姬发则微微别开脸,似乎对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情有所预料,耳根隐隐泛红,不知是窘迫还是别的什么情绪。
辛的好奇心被彻底勾了起来。他本就是好动尚武的性子,近日又憋闷得厉害,此刻竟生出了一个大胆的念头。他转向微子启,眼中带着跃跃欲试的光芒:“王兄,今日天色尚早,左右无事,不如……我们去城外校场,活动活动筋骨?”
他刻意模糊了“我们”,目光却意有所指地扫过太姒母子三人。
微子启瞬间明白了弟弟的意思。他本欲拒绝,担心节外生枝,但看到辛眼中久违的光彩,以及自己内心深处那份对太姒真实实力的探究欲,他沉吟片刻,竟鬼使神差地点了头:“也好。只是需得低调,不可声张。”
这便是默许了一场私下的骑射较量。
一行人轻车简从,悄然出了朝歌,来到王室专属的一处僻静校场。秋高气爽,草场微黄,正是纵马驰射的好时节。
辛和微子启果然如之前所言,并未下场,只是在校场边搭起的简易凉棚下落座,充当看客。他们的目光,主要都聚焦在了那位与众不同的西伯妇身上。
太姒并未更换衣物,依旧是那身利落的玄色劲装。她挑选了一匹性情较为温顺但脚力不俗的战马,动作娴熟地检查马鞍、辔头,随后翻身上马,整套动作如行云流水,没有丝毫迟滞犹豫,那姿态甚至比许多常年待在朝歌的将领还要干脆利落。
伯邑考和姬发也各自选好了马匹弓箭。伯邑考动作优雅标准,带着世家公子特有的风范;姬发则更为凌厉迅捷,眉宇间带着一股不服输的锐气。
第一项是固定靶射箭。
伯邑考率先上场,挽弓搭箭,姿势标准,三箭皆中靶心,虽力道稍逊,但准头极佳,引来侍从们低低的喝彩。
接着是姬发。他目光沉凝,引弓如满月,箭去似流星,三箭不仅精准地钉入靶心,那深入箭靶的力道更是彰显出其臂力之强,箭尾兀自颤动不已,显示出强大的穿透力。辛看在眼里,心中也不得不暗赞一声,这疯子虽然可恶,但身手确实不凡。
轮到太姒时,只见她并未刻意摆出多么炫目的姿势,只是稳坐马背,双腿轻夹马腹,让马匹以小跑匀速通过靶场。在颠簸的马背上,她张弓、搭箭、瞄准、发射,动作连贯而稳定,仿佛与身下的坐骑融为一体。
“嗖!”“嗖!”“嗖!”
三声几乎连成一线的锐响过后,众人凝目望去,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那箭靶的红心之上,三支羽箭并非简单地钉在上面,而是呈一个极小的、几乎重叠的品字形,深深地没入了靶心!这不仅需要惊人的准头,更需要对力道、时机和马匹颠簸节奏的完美掌控!
固定靶已是如此,接下来的移动靶和骑射更是让人瞠目结舌。
移动靶忽左忽右,速度不慢。伯邑考和姬发皆全力以赴,伯邑考十中八,姬发十中九,已是难得的好成绩。然而太姒策马奔腾,在马蹄翻飞、靶位急速变换中,她仿佛脑后长眼,弓弦响处,箭无虚发,十支箭矢尽数命中移动的靶心!
最后是难度最高的骑射活物——放出经过训练的、飞行轨迹难以捉摸的鹞鹰。
伯邑考凝神静气,三射中一。姬发眼神锐利,连发两箭,竟射落了一只――这成绩足以在校场上傲视群雄。
太姒依旧是那副从容不迫的样子。她看着天空中那只灵活盘旋、试图躲避的鹞鹰,并未急于出手。直到那鹞鹰一个急速俯冲后试图拉起,露出了极其短暂的飞行轨迹破绽的瞬间——
“嗡!”
弓弦震响,一支看似平平无奇的箭矢离弦而去,速度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下一刻,那只正在拔高、动作敏捷的鹞鹰,如同被无形之手击中,哀鸣一声,直直地从空中坠落下来,箭矢精准地贯穿了它的脖颈,一箭,毙命。
整个校场一片寂静。所有随行的侍卫、内侍,包括凉棚下的辛和微子启,都看得目瞪口呆。
太姒缓缓收弓,策马回到起点,脸不红,气不喘,仿佛刚才那番惊世骇俗的表演只是随手为之。她看了一眼两个儿子箭囊中剩余的箭矢和他们的成绩,眉头微蹙,语气带着一丝不满,却依旧平和:
“发儿,考儿,许久未见,你二人的骑射怎生退步至此?”
姬发沉默。
伯邑考脸上的温润笑容都有些维持不住。
辛终于忍不住,失声惊呼出来,他指着那被射落的鹞鹰和靶心上那品字形的箭簇,声音都变了调,“这……这叫做‘小会’?!夫人,您管这叫小会?!”
这叫小会,那大商弓箭手是什么?玩泥巴吗?这水平,放在商朝最精锐的军队里,也绝对是顶尖的射手,恐怕只有那些传说中能百步穿杨的神箭手才能媲美!
微子启也是半晌无言,他看着场中那位立马收弓、英气逼人的太姒,又回想她之前那温和贤惠的语调,只觉得世界观再次受到了剧烈的冲击。他揉了揉眉心,用一种连自己都觉得荒诞的语气,低声对辛解释道:
“大概……是西岐那边,民族语的,‘小会’吧……”
他实在找不到更合理的解释了。除了地域文化差异导致对词汇的理解不同,他无法想象,一个中原诸侯国的夫人,是如何将这等出神入化的骑射技艺,轻描淡写地归结为“小会”的。
这一刻,微子启和辛心中对西岐,尤其是对这位西伯妇太姒,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忌惮与……一丝难以言喻的敬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