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个消息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波谲云诡的王宫中漾开层层涟漪——王子箕子,对外宣称染疾,需闭门静养,暂不见客。
消息传到辛耳中时,他正与微子启在一处暖阁内议事。闻听此讯,辛紧蹙了数日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嘴角甚至难以自抑地扬起一抹快意的弧度。他放下手中的茶盏,语气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轻快:“看来,昨夜一番‘推心置腹’,还是起了作用。他这是知道怕了,退缩了。”
在他看来,箕子的“病”,无疑是一种变相的退让和示弱。他那番“兄弟情深”的表演,终究是动摇了箕子的心志,让对方意识到与他这个嫡子正面相争的艰难与不智,故而选择暂避锋芒。
微子启坐在他对面,闻言却并未附和,只是端起茶杯,轻轻吹开浮沫,眉宇间依旧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凝重。他总觉得,事情绝非如此简单。箕子此人,隐忍多年,布局深远,心志之坚,绝非一次饮酒谈心便能轻易撼动。这般突然称病,更像是一种以退为进的策略,意在麻痹对手,或者……是在暗中筹划着什么更隐蔽的动作。
然而,看着辛那难得明朗起来的神色,微子启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近来纷争不断,辛承受的压力已然极大,此刻既然表面局势稍缓,他又何必非要立刻泼上一盆冷水,去打扰弟弟这片刻的好心情呢?或许,是自己多虑了吧。他只是暗自决定,需得更严密地关注箕子那边的动向,以防万一。
就在辛以为与箕子的棋局已暂告段落,可以稍作喘息之际,另一股蛰伏已久的力量,却已悄然张开了狩猎的网。
西岐客馆内,姬发几乎在第一时间便获悉了宫中的最新动态。对他而言,这场商朝王子间的内斗,无论是激烈交锋还是暂时偃旗息鼓,都如同在他眼前清晰上演的戏剧。此前,因辛与箕子斗得激烈,他强行按捺住了靠近的欲望,一方面是不想过度刺激辛以致其彻底崩溃,另一方面,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完全明晰的、微妙的变化在他心底滋生——他似乎……并不那么急切地想要将这只骄傲的玄鸟彻底扯下神坛,碾入泥泞了。那种纯粹的、毁灭性的占有欲,悄然掺杂了一丝别的、更为复杂难言的东西。
但忍耐,终究是有限度的。尤其是当他认为,那场分散他“宠物”注意力的争斗已然暂停,或至少进入中场休息,而辛却依旧对他不闻不问,甚至因箕子之事对他心怀芥蒂时,那股被压抑的、混合着掌控欲与某种扭曲眷恋的黑暗潮汐,便再也无法抑制。
潜入王宫,对于身手卓绝、且早已摸清巡逻规律的姬发而言,已熟练得如同吃饭喝水。相应地,对于辛来说,在自己寝宫的某个角落——或许是帷幔之后,或许是阴影之中——猝不及防地发现姬发的身影,也几乎成了某种令人心惊肉跳的“平常”。
譬如此刻。
辛刚挥退宫人,正准备卸下繁重的朝服,一转身,便看到姬发好整以暇地倚在他内室的玉柱旁,玄衣墨发,神情莫测。
辛的心猛地一跳,随即被一股混杂着恐惧、愤怒和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悸动所取代。他几乎是立刻竖起了全身的尖刺,压低声音厉喝道:“出去!谁准你进来的!”
姬发对于他的怒斥早已习以为常,甚至颇为享受他这般反应。他非但没动,反而向前走了两步,手中变戏法似的多出了一个精致的白玉酒壶,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讨论天气:“殿下误会了。臣并非擅闯,只是偶得一壶西域进贡的美酒,想着殿下或会喜欢,特来进献。”他将酒壶轻轻放在一旁的案几上,发出清脆的磕碰声。“酒已送到,臣,告退。”
说完,他竟真的不再停留,深深看了辛一眼后,身形一晃,便如同鬼魅般消失在殿内,来得突兀,去得也干脆。
殿内重新恢复寂静,只剩下那壶白玉酒壶静静地立在案上,散发着诱人的微光。辛紧绷的神经缓缓松弛,但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那酒壶吸引。他认得那是真正的西域贡品,极为稀罕。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清冽的酒香,与他以往喝过的任何酒都不同。
鬼使神差地,他走到案边,拿起酒壶,拔开塞子。一股更加浓郁、带着异域果香的醇厚气息扑面而来,勾动着味蕾。他迟疑片刻,终究抵不过好奇,就着壶口浅浅尝了一口。
甘醇、绵密、带着独特的芬芳,口感极佳。确实是他从未尝过的绝品。
“哼,算他还有点眼色。”辛低声自语,又接连饮了几口。美酒入喉,似乎连日的疲惫和紧绷都舒缓了不少。他并未多想,只当是姬发难得的“讨好”。
然而,他并不知道,这酒并非普通的贡酒。乃是姬发特意寻来,在其中掺入了一种药性极为温和隐蔽、却后劲奇特的西域秘药。初饮时只觉美味,并无异样,但当饮用量达到一定程度,加之身体放松下来,药力便会悄然发作。
辛的酒量本就不算顶好,这几口下去,又因心情放松,先前与箕子对饮的残存酒意似乎也被勾连起来。他感到一阵轻微的眩晕和舒适的暖意流遍四肢,眼皮渐渐沉重,竟就这般伏在案几上,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黑影如同融入夜色般,再次悄无声息地潜入殿内。
姬发站在榻边,垂眸看着沉睡中的辛。因为酒力,辛白皙的脸颊泛着诱人的红晕,平日里紧蹙的眉头舒展开,长睫低垂,嘴唇因沾了酒液而显得格外润泽,毫无防备的模样,与他清醒时的桀骜锋利判若两人。
姬发的眼神幽暗下去,喉结轻轻滚动。他取来早已备好的柔软布带,动作极其熟练地分别将辛的手腕脚踝轻轻缚住,虽不紧勒,却足以限制其大幅度的动作。接着,又用一条不透光的玄色丝带,小心翼翼地蒙住了辛的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