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榻前变（第1页）

马车在宫道上疾驰，几乎未曾减速，直至帝乙寝宫外才猛地刹住。辛不等侍从放好踏凳，便直接跃下车辕，脚步踉跄了一下，随即稳住身形，不顾一切地冲向那扇紧闭的殿门。

就在他即将推开殿门的刹那，门却从里面被拉开了。

箕子一身素净的常服，正从殿内缓步走出，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疲惫与忧虑。见到门外形容仓促、面带急色的辛，他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难以捕捉的异样光芒，随即露出一个温和甚至带着点关切的笑容：

“王弟？你回来了？怎么，在外游玩，舍得回来了？”他的语气自然，仿佛只是寻常的寒暄，但那“舍得”二字，却像一根细针，轻轻刺了一下。

辛此刻心急如焚，根本没心思跟他虚与委蛇，一把推开他挡在门前的身子，目光锐利如刀，直刺对方：“少在这里装模作样！父王怎么样了？！”他的声音因为焦急和奔跑而带着喘息，更透出一股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箕子被他推得微微一个趔趄，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摇了摇头，语气带着无尽的惋惜与沉重：“御医们……已是尽力了。父王他……恐怕……”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下去，但那未尽之语和沉重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辛的心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虽然早有预料，但亲耳听到，仍是眼前一黑。他死死咬住牙关，才没有失态。他没有再看箕子，仿佛多看一眼都会污了眼睛，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知道了。”

说完，他不再停留，甚至没有立刻进去探望父亲，而是猛地转身，朝着自己寝宫的方向大步离去。他需要冷静，需要思考，需要在这突如其来的巨大危机和悲痛中，稳住心神。箕子守在父王榻前，此刻进去，除了被他以“父王需要静养”为由拿捏之外，毫无益处。

看着辛带着一身戾气离去的背影，箕子嘴角那抹温和的假面彻底消失，眼神变得幽深难测。

这时，微子启也快步赶了过来，他比辛更沉稳，但眉宇间的忧色同样浓重。他看了一眼紧闭的殿门，又看向站在门口的箕子，沉声问道：“情况如何？”

箕子转过身，面对微子启，脸上重新挂起那副人畜无害的忧戚表情，但说出来的话，却如同毒蛇吐信：“父王……病危了哦。”他顿了顿，观察着微子启的神色，压低声音，用一种仿佛分享秘密的语气继续说道，“而且，父王昏睡间歇，偶尔清醒时，对王弟他……近日的所作所为，似乎……颇有些失望呢。”

微子启瞳孔骤缩：“？！”

箕子向前一步，靠得更近，声音如同鬼魅般钻进微子启的耳朵：“王兄，你是知道的，箕无心去想其他，只愿辅佐贤明，保我大商社稷安稳。不如……趁此时机，我二人联合？”他开始图穷匕见。

微子启心中警铃大作，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厉声道：“王弟！话不可乱说！此等大逆不道之言，休要再提！”

箕子却仿佛没听到他的斥责，继续用那种蛊惑人心的语调说道：“王兄，你当真就甘心……永远只当辛王弟的臣子？他仗着身为嫡长，行事残暴无仁，刚愎自用，何曾真正敬重过你这个兄长？他哪里比得上王兄你温良睿智，深得人心……”

“住口！”微子启猛地打断他，胸中怒火翻腾。他绝不允许任何人，以任何形式，挑拨他与辛的关系，更不容许有人如此诋毁他的弟弟！

见微子启反应如此激烈，箕子知道暂时无法说动他。他脸上那伪装的温和与忧戚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带着威胁的平静。他深深地看了微子启一眼，留下一句：

“微子启，你……好好想想吧。”

说完，他不再多言，拂袖转身，朝着与辛离去的相反方向，悠然离去。

微子启独自站在原地，看着箕子消失在宫道尽头的背影，又回头望了望那扇象征着至高权力与生命终点的寝殿大门，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四面八方涌来，将他紧紧包裹。

山雨欲来，风满楼。

带着一身被江风吹透的寒意和比江水更刺骨的危机感，辛回到了自己的寝宫。他甚至来不及更换那身沾染了尘土与水汽的衣袍，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立感攫住了他。父王病危，箕子虎视眈眈，连一向沉稳的王兄方才在宫门外的神色都那般凝重……

他需要找到一个绝对可靠的支柱。几乎是本能地，他想到了自己的母亲——帝乙的王后，他的生母。

匆匆整理了一下仪容，辛快步赶往母后的宫殿。殿内熏香袅袅，一如既往的宁静祥和，王后端坐于凤座之上，仪态端庄，只是眉宇间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忧色，显然也已得知了帝乙病危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