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是!奴婢这就去!”王敬吓得魂飞魄散,磕了个头,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几乎是踉跄着奔出殿外传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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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以首辅杨廷和为首,四位内阁大学士匆匆赶来。他们显然刚从值房被急召而来,官袍都略显凌乱,脸上带着惊疑不定。年节刚过,皇帝如此雷霆震怒地召见,绝非寻常。
一进西暖阁,感受到那几乎凝成实质的压抑和愤怒,四位阁老心头都是一凛,连忙跪倒:“臣等叩见陛下!”
朱厚照没有叫他们起身,而是直接抓起那摞沉重的卷宗,猛地摔在他们面前。
“砰!”一声巨响,卷宗散开,纸张飞扬,一些带着血手印的状纸和画了押的供词滑落到几位阁老眼前。
“看看!都给朕好好看看!”朱厚照的声音如同淬了冰,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们,“这就是朕的好舅舅!太后千般维护的好国舅!干的好事!!”
杨廷和离得最近,他目光一扫,便看到了侵夺民田、纵奴行凶、逼死人命等触目惊心的字眼,还有那刺目的血手印。他心中巨震,瞬间明白了皇帝为何如此震怒。寿宁侯府跋扈,朝野皆知,但如此详尽、如此骇人听闻的罪证被直接摔到御前,还是头一遭!而且,东厂插手,这意味着……
他不敢细想,连忙与其他三位阁老一起,捡起散落的纸张快速浏览。越是看,他们的脸色越是苍白,额角渗出冷汗。这哪里是勋贵外戚的寻常不法,这简直是罄竹难书,恶贯满盈!尤其是那老妪撞死府衙石狮的惨案,更是将民怨推到了顶点。
“陛下息怒!”杨廷和率先叩首,声音沉重,“臣等万死,竟不知侯府恶行已至如此地步!”
“你们不知?!”朱厚照猛地一拍御案,震得笔架乱颤,“你们是内阁!是朕的肱骨!你们告诉朕,顺天府衙前百姓跪了那么久,血都溅到石狮子上了!你们是真不知,还是装作不知?!是不是也要等百姓抬着棺材冲到紫禁城来,你们才知道?!”
这话极重,几位阁老吓得连连叩首:“臣等不敢!臣等确有失察之罪!”
“失察?”朱厚照冷笑,笑声中满是讥讽和暴怒,“好一个失察!现在不是追究你们失察的时候!朕叫你们来,是要你们告诉朕,这案子,该怎么办?!”
他目光如炬,死死钉在杨廷和身上:“杨先生,你是首辅,你告诉朕!依《大明律》,依祖制,侵夺田产、致死人命、贪墨宫帑、盘剥百姓至此,该当何罪?!朕若是把这案子交给你们内阁,你们断不断得了?!敢不敢断?!”
杨廷和心头狂跳,皇帝这是要把烫手的山芋直接塞到内阁手里,更是要借内阁之口,来定寿宁侯府的死罪!这是在逼他们表态,更是要彻底堵住太后求情的路。皇帝可以不顾母子情分严惩舅父,但若由内阁依据国法公议定罪,那便是国事重于家事,太后也难以强行干涉!
刹那间
,杨廷和脑中无数念头起,太后的态度,朝局的平衡,皇帝的决心,还有眼前这铁一般的罪证和沸腾的民怨……
他深吸一口气,再抬起头时,面上是一片刚正,“陛下!国法如山,民怨似海!寿宁侯府所犯之罪,桩桩件件,骇人听闻,天理难容!依《大明律》,主犯当处极刑,从犯依律严惩,家产抄没,以抵亏空,以抚民心!”
他重重叩首,声音斩钉截铁:“此案证据确凿,民愤滔天!内阁蒙陛下信重,忝为辅弼,若陛下将此案交予臣等,臣等必会同三法司,秉公审理,依法断决!绝不姑息!以正国法!以安天下!”
“臣等附议!”其余阁臣亦是同时叩首,声音齐整。到了这个地步,面对皇帝的滔天怒火和如山铁证,没有任何人敢再有丝毫犹豫或回护。
朱厚照看着跪在脚下的四位重臣,看着他们终于表露出的,符合他期望的刚直,胸中的怒火稍稍平息,转化为一种冰冷的决断。
“好!”他吐出一个字,“朕就将此案交由内阁牵头,三法司会审!给朕一查到底!无论涉及到谁,绝不姑息!审明白了,拟了章程,直接报给朕!”
“臣等遵旨!”四位阁老齐声应道,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
朱厚照挥了挥手,仿佛耗尽了力气:“去吧。朕等着你们的结果。”
“臣等告退。”
王敬带着小太监小心翼翼捡起地上所有散落的卷宗纸张,递给杨廷和,他接过就与阁臣们一道退出了西暖阁。
殿门再次合上。
朱厚照缓缓坐回龙椅,抬手按住了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母子决裂
一直到深夜,西暖阁内烛火摇曳,将朱厚照孤寂的身影拉得忽长忽短。他闭着眼,指尖用力揉按着胀痛的太阳穴,那份卷宗还压在心头,挥之不去。殿内死寂,只有更漏单调的滴答声,以及他自己沉重的心跳。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寂静里,殿外隐约传来一阵压抑的骚动,以及王敬刻意拔高、带着惶恐的劝谏声:“太后娘娘!陛下刚处置完政务,正在歇息,娘娘!您容奴婢通传一声……”
“滚开!”一声虽竭力维持威仪,却难掩颤抖与急怒的女声穿透殿门。
朱厚照按着太阳穴的手指一顿,眼中是复杂至极的情绪。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哐当一声,殿门被从外推开,甚至等不及内侍完全开启。张太后一身常服,发髻微乱,显然来得极为匆忙,她凤目含威,却又透着一股惊惶,径直闯入殿内。王敬跟在她身后,脸色煞白,手足无措地看向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