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窥隙（第1页）

自井边那记耳光之后，林家宅院内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某种粘稠的、不安的胶质。赵翠花的恐惧与阿来的决意，在其中无声地角力。

阿来依旧是那个沉默的、近乎隐形的身影。

她天不亮就起床，生火、烧水、准备一家人的早饭，然后便是永无止境的浆洗、打扫、喂猪。她的动作机械而精准，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像一架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但若有人能窥见她的内心，便会发现那里正进行着一场缜密的侦查。

她的复仇，不再是一时冲动的呐喊，而是一场需要精心布局的战役。而战役的第一步，是了解她的敌人——彻彻底底地了解。

赵翠花成了她全天候观察的对象。

她发现，赵翠花的恐惧有其独特的节奏。

清晨，经过一夜噩梦的折磨，她通常脾气最坏，眼神涣散，任何一点小小的不顺都能引发她的斥骂。午后，如果阳光尚好，她会在院子里坐一会儿，摆弄那些干菜或针线，这时她的情绪会稍微平复，但依旧警惕，像一只受惊的兔子，耳朵竖着，捕捉任何风吹草动。而到了夜晚，恐惧会达到顶峰。她要求院子里必须亮着灯，睡觉时卧房的门窗要反复检查是否闩好，稍有异响就会惊醒，厉声喝问“谁在那里？”。

同样，阿来也留意到赵翠花那些可笑的“辟邪”举措。

她脖子上挂的护身符换了好几个，从黄纸朱砂的符箓，到小小的桃木剑，甚至还有一串据说是某位高僧开过光的念珠。她还会偷偷在门楣上、窗沿下撒上一些香灰或是糯米，嘴里念念有词。这些举动，她总是背着林永福和林继宗进行，仿佛也知道这些上不得台面。

“迷信是懦夫面对未知时唯一的武器，可笑，但往往能精准暴露其最深的畏惧。”笔记本的声音冷然评价。阿来深以为然。赵翠花的这些行为，就像一张地图，清晰地标注出了她心理防线的脆弱之处。

除了恐惧，阿来也在寻找赵翠花其他的弱点。

赵翠花掌管着林家的日常用度，她对钱财有着近乎病态的掌控欲。

阿来在打扫赵翠花房间时，会格外留意。

她发现赵翠花有一个上了锁的小木匣，藏在她装旧衣服的箱子最底层。阿来不动声色地记下了木匣的样子和藏匿的位置。

她还注意到，赵翠花每次从林永福那里拿到家用，总会悄悄克扣下一点，或是虚报些开支。这些小小的积攒，或许就是她那木匣里秘密的来源。

更重要的，是赵翠花与林永福之间的关系。

林永福自从搬到书房睡后，对赵翠花愈发冷淡。饭桌上，两人几乎零交流。赵翠花试图找话题，比如抱怨阿来如何“晦气”，或是村里谁家又出了什么事，林永福大多只是“嗯”、“啊”地敷衍，有时甚至会不耐烦地打断她：“妇道人家，懂什么！吃你的饭！”

每当这时，赵翠花脸上就会闪过一种混合着尴尬、委屈和更深的恐慌的神情。她害怕的，不仅仅是虚无缥缈的“鬼怪”，更是失去丈夫的信任和依靠，失去她作为村长夫人的体面。林永福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最大的、也是最后的靠山，这座山一旦松动，她的世界就会彻底崩塌。

阿来冷静地分析着这一切。赵翠花的恐惧、迷信、贪婪，以及她与林永福之间那道日益扩大的裂痕，这些都是可以利用的武器。一个初步的计划轮廓，开始在她脑海中慢慢清晰起来。

她不能直接杀死赵翠花，那太明显，也太便宜她了。她要的，是让赵翠花被自己的恐惧吞噬，被自己的贪婪反噬，让她最重要的靠山林永福亲手厌弃她。她要让她众叛亲离，让她在最看重的“体面”和“地位”上摔得粉碎。

这需要契机，需要一把能点燃所有矛盾的“火”。

一天，阿来在厨房洗碗时，听到赵翠花和来送菜的一个远房表婶闲聊。表婶说起邻村一户人家，因为媳妇“不检点”，招惹了不干净的东西，导致家宅不宁，最后请了位游方的“高人”，才化解了灾厄，但那媳妇也被休弃出门。

赵翠花听得极其入神，连连追问那“高人”的形貌和下落，眼神里闪烁着一种异样的光芒。

阿来心中一动，也许，她可以给赵翠花“请”来一位这样的“高人”？一个……由她林阿来精心编织的“幻影”，一个能利用赵翠花的恐惧和迷信，一步步引导她走向深渊的“角色”。

这个想法让她感到一种冰冷的兴奋。这比简单地写下名字，等待报应，更需要智慧，也更符合她此刻的心境——她不仅要复仇，更要掌控这个过程，像下棋一样，看着对手在自己的布局下一步步走入死局。

接下来的日子，阿来更加留意村庄内外的消息。她利用去河边洗衣、去村头挑水的机会，看似无意地听着村里妇人们的闲聊，收集着关于各种“高人”、“异事”的传闻。她也在观察，村里有没有合适的、可以利用的人选，或者，是否需要她自己来“创造”一些迹象，来为这位“高人”的出场做铺垫。

这是一项细致而危险的工作。她必须确保万无一失，任何一个小小的疏忽，都可能前功尽弃，甚至引火烧身。

她变得更加沉默，也更加耐心。

复仇的火焰在她胸腔里冰冷而稳定地燃烧着，驱动着她，也锤炼着她。她不再是那个只能被动承受命运的童养媳，她正在努力将自己锻造成命运的设计师。

夜深人静时，她会躺在板铺上，在脑海中反复推演着计划的每一个细节。因付出代价而带来的空虚感依然存在，但此刻，却被一种前所未有的目标感和力量感所部分填充。

“当受害者开始思考如何设局，她便已经夺回了部分人生的主动权。”笔记本的声音说道，这一次，似乎少了几分冰冷，多了一丝近乎赞赏的意味。

阿来在黑暗中，微微握紧了拳。她知道，网，已经撒出去了。现在要做的，是等待，并且，小心翼翼地收线。目标，是那条因为恐惧而方寸大乱、迟早会自己撞上网来的鱼——赵翠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