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我说,楚瑛就是自己没福气,身子骨太弱,扛不住这富贵。若是我将来有了殿下的孩子,”她说着,下意识地、带着一丝憧憬地抚了抚自己平坦的小腹,眼中闪烁着炽热而天真的光芒,“必是我慕容家的血脉,最强健的皇孙!我定能护他平平安安,风风光光地生下来!”
我看着她明媚而充满生命力的侧脸,脑海中却不受控制地闪过楚瑛临终前灰败的面容,以及那满床刺目的、尚未干涸的暗红。
胃里不由一阵翻搅,几乎要呕吐出来。
我记得盛望舒事后的严令,不得将产房内的真实情况外传,尤其是对慕容舜华这样心思简单、易冲动之人。
我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最终什么也没能说出口,只是觉得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和巨大的悲凉再次攫住了我,让我有些出神。
我勉强扯出一个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笑容,语气干涩地回应:“妹妹福泽深厚,自有上天庇佑。”
慕容舜华只当我是附和她,得意地弯了弯唇角,像一只骄傲的孔雀般转身离开了。
这时,一片素白的衣角悄然而至。
兰殊走到了我身边,似是觉到了我神色间的异样和恍惚,清澈的眼眸中带着真切的担忧。
她轻轻拉了拉我的衣袖,低声道:“羲和,我瞧着你脸色很不好,可是吓着了?”
我知道,兰殊一向聪慧,或许也隐约感觉到楚瑛之死并非表面那么简单。
我随着她默契地走到花园一处僻静的角落,萧瑟的秋景更添几分凄凉。
看着兰殊清明透亮、不含一丝杂质的眼眸,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想要倾诉一切的冲动。
我想告诉她那夜稳婆和太医诡异的眼神,那冰冷绝情的“保小”命令,那触目惊心的血红,以及谢清裕此刻荒谬的深情。。。。。。
但话到嘴边,又被我硬生生咽了回去。
知道了这些血淋淋的真相,除了让兰殊这样原本超然物外的人也徒增恐惧和悲伤,甚至可能卷入不必要的麻烦之中,又能改变什么?
这王府里的肮脏与残酷,有我一个人清醒地承受着,或许就够了。
我深吸一口气,摇了摇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些:“没什么,只是觉得生命无常,有些感慨罢了。兰殊姐姐不必担心我。”
兰殊静静地看着我,似乎并不全然相信我的说辞,但她素来体贴,见我不愿多言,便也不再追问,只是轻轻拍了拍我的手背,无声地传递着安慰。
回到房中,我屏退了左右,独自坐在窗边。
楚瑛惨白的脸、谢清裕悲痛的表情、慕容舜华自信天真的宣言、盛望舒沉默疲惫的背影以及兰殊担忧的目光。。。
这些画面在我脑中交替闪现,最终凝聚成一个无比清晰又令人恐惧的念头,前所未有地强烈起来——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怀孕生子,不是恩宠,是赌命!
赌皇帝的需要,赌自己的价值,赌运气。
楚瑛输了,输得彻底,连性命都赔了进去。
慕容舜华以为凭借家世和强健的身体就能赢,又是何其天真!
我起身,步履有些虚浮地走到妆奁前,指尖探向最底层隐秘的抽屉里,在粗糙的木质底板上来回摩挲,很快便触到了一个熟悉的、冰凉小巧的圆柱体。
是那个白瓷瓶。
我将它取了出来,握在掌心。
瓷瓶很小,很轻,瓶身光滑细腻,一种玉石般的凉意顺着我的掌心脉络,丝丝缕缕地渗入,竟奇异地让我那颗惶惶不安、被血腥与恐惧填满的心,稍稍安定下来。
这是出嫁前母亲偷偷塞给我的能延缓子息的秘药。
彼时我虽知前路艰难,却仍怀着一丝或许能安稳度日的侥幸,只觉得母亲忧虑过甚,甚至暗自觉得此物不吉,仿佛一接过,便预示了未来的坎坷与不得已。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将那白瓷瓶深深埋入妆奁最底层,几乎要将其遗忘。
可如今我彻底明白,情意是假,连恩宠都是假,唯有活下去,清醒地、有尊严地活下去,才是真的。
那日后,我便开始在夜深人静时极其谨慎地服用那避子秘药,确保不留任何痕迹,也绝不让第二人知晓。
饮鸩止渴,或许便是如此罢,可这也的确是我在此刻能为自己选择的、唯一的生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