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月色清冷,透过纱窗映在我毫无睡意的眼眸中。我知道,自己走的是一步险棋,进一步或许是青云梯,退一步便是万丈深渊。
从今夜起,这深府之中的棋局,才真正将我纳入了棋手之列。慕容舜华那边,此刻想必已是怒火中烧,明日,又将是一场风波。
次日请安,我到得不早不晚,慕容舜华却罕见地迟了些许。
她踏入正厅时,一身火红的衣裙依旧耀眼,目光在我身上狠狠剐过,虽极力维持着高傲的姿态,但那眼底翻涌的不甘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却逃不过我的眼睛。
盛望舒依旧端庄温和,只是在我请安时,多看了我一眼。那目光带着几分了然的探究,却并无责备之意,反而似有若无地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欣慰?
她温声道:“景妹妹气色甚佳,看来昨夜歇息得不错。”
我恭谨应答,心中明了,这府中之事,鲜少有能瞒过这位正妃的。我的“争”,或许正在她的预料之中,甚至。。。是她乐见其成的平衡之术?
请安在一种微妙的暗涌中结束。我带着沉香,沿着曲折的游廊往自己的院子走。清晨的阳光透过廊柱,投下斑驳的光影。刚转过一个弯,一个明艳的身影便倏然挡在了前方。
慕容舜华屏退了左右侍女,独自一人站在那里,双臂环抱,下颌扬得高高的。那双平日流转着张扬笑意的眸子,此刻却无比冷冽,目光直接地钉在我身上,似乎连周围的空气都瞬间降了几度。
“景羲和。”
她直呼我的名字,省去了所有虚伪的客套,声音清脆,却带着不容错辨的尖锐敌意。
我停下脚步,神色平静无波,微微颔首:“慕容妹妹有事?”
语气淡然,仿佛只是在应对一个寻常的问候。
慕容舜华向前逼近一步,我们之间的距离近得几乎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她的目光灼灼,几乎要看到我心底去:“我这个人不喜欢绕弯子,从小到大,无论是在北境,还是这京城的府邸,只要是我慕容舜华看上的东西,从来没有得不到的!”
她顿了顿,语气里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天经地义的骄傲,“我喜欢殿下,从他随陛下北巡我第一眼见到他时,我就知道自己将来一定要嫁给他。现在,我如愿了。”
我静静地听着,心中并无多少波澜。
这样直白的宣告,与其说是挑衅,不如更像是一种基于强大家世支撑下的、近乎孩童般的占有欲宣言。
甚至在这一刻,我心底生出一丝难以言喻的羡慕——羡慕她可以如此理所当然地宣称“喜欢”,羡慕她背后有慕容家那棵参天大树,让她有底气如此肆无忌惮。
可我也比任何时候都清楚,在这深府之中,单纯的“喜欢”是最奢侈也最无用的东西。
真是。。。天真得令人感慨。
见我不语,慕容舜华以为我被她的气势震慑,语气更添了几分犀利:“我希望殿下眼里只能看到我,心里只能喜欢我。景羲和,你是个聪明人,应该明白我的意思。安分守着你景家侧妃的名头,或许还能得个安稳。若想耍什么心思,跟我争。。。”
“慕容妹妹,”我终于抬眸,迎上她逼视的目光,打断了她的话,唇边勾起一抹极淡、几乎看不见的弧度,“说完了吗?”
我的从容让她微微一怔,慕容舜华显然没料到我是这个反应。
我不等她开口,语气平和却不失力量,继续说道:“妹妹的性情,果然如传闻般率真可爱。这份对殿下的心意,也着实令人动容。”话锋随即轻轻一转,“只是妹妹要明白,这府邸并非北境慕容将军府,殿下更不是什么可以独占的猎物。他是未来的君,我们是臣妾。君恩如雨露,泽被四方,岂是一人所能独占?”
我看着她微微变化的脸色,气势丝毫不弱,目光清亮:“妹妹有慕容将军为依仗,自然可以畅所欲言,无所顾忌。但我想提醒妹妹一句,在这深宅之内,有时候,过刚易折。殿下欣赏妹妹的鲜活不假,但殿下需要的,绝不仅仅是一个只会争宠的侧妃。”
慕容舜华脸色微变,似被我的话刺中,声音拔高了些:“你这是在教训我?”
“不敢。”我微微一笑,姿态优雅地侧身,让开道路,“不过是同为府中姐妹,几句肺腑之言。妹妹若觉得逆耳,便当姐姐没说。至于争与不争。。。”
我目光平静地看向游廊尽头那方被切割的天空,“妹妹,路还长着。与其在此警告我,不如想想,如何让殿下对妹妹的欣赏,能够长久一些。毕竟再美的花儿,若只知争抢,忘了本分与分寸,也总有凋零的一天。”
说完,我不再看她瞬间变得难看至极的脸色,带着微微屏息的沉香,从容不迫地从她身边走过,衣裙摩擦发出细微的声响,在寂静的游廊里格外清晰。
即使走出很远,我仍能感受到背后那道如影随形的、带着不甘和怒意的视线,几乎要将我的背影灼穿。
“小姐,”沉香直到走回院中,才敢低声开口,带着后怕与一丝钦佩,“刚才慕容侧妃那眼神,像是要吃了咱们似的。”
我叹了口气,淡淡道:“吃了便吃了罢。明着把话说开,总比暗地里不知何时会捅来的刀子要好些。”
我抬头,望向王府高耸的院墙,天空被切割成规整的四方。谁又能真正在这四方高墙内,拥有一片完整的天空呢?
所谓的独占,不过是痴人说梦,是最虚幻的泡影。
我要的,从来不是这虚幻的情爱,而是能实实在在握在手中的、能让我和家族活下去的力量。
而今日,与慕容舜华这狭路相逢的交锋,不过是这场漫长博弈中,一个微不足道的开端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