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蛋!鱼蛋!”班主顿时急了眼,连害怕都顾不上,转身向大瓮冲去。可他刚刚碰到大瓮,就像被针扎了一样,“啊”的一声惨叫,立马缩回了手,翻过来一看,手掌上的皮肉竟被烫得焦了!
砸瓮的男童手足无措,一屁股坐在地上,放声大哭。
看客们纷纷跑出凉棚,胆小的夺路而逃,胆大的则捡石头砸瓮,却根本砸不破。那华服公子听声音不对,惊呼道:“班主,你这瓮怎么是铁制的?”
班主哭丧着脸:“怎会这样?俺家的瓮是陶土烧制,啥时候变成了铁家伙?”
众人又试图将瓮推倒,但瓮体烫如火炭,触碰不得,只得用厚布和土块垫着手,七八个人一起推,竟依旧推不动。眼见瓮中水很快熬干,水汽也不再往外冒,瓮里的孩子只怕早被煮熟了。恐惧笼罩了整个院落,众人环顾相望,一个个噤若寒蝉。
邋遢儒士面色沉重:“去把孩子捞出来。”
他身边的两个侍卫应了一声,待那铁瓮变凉,瘦侍卫踩在胖侍卫肩膀上,探身钻进铁瓮里,捞出一具干瘪的小小尸体来。那尸身蜷缩成一团,上身衣衫已在瓮中脱落,皮肤变成了青紫色,摸起来如干柴一般。
班主上前一把抱住尸体,哭得撕心裂肺:“俺的鱼蛋啊!你死得好惨!俺的……啊!”
他怀里的童尸忽然一动,蜷缩的身体舒展开来,露出一张青紫色的脸。脸颊干瘪无肉,七窍溢血,双唇间戳出两根獠牙,全然不似生前模样。
就在此时,童尸的双目突然睁开,直勾勾盯着班主,眼眸竟是血红色,十分阴森可怖,张口大喊:“吧!吧!”
“啊!”班主吓得亡魂大冒,将怀里的童尸抛了出去,手舞足蹈地连甩带抖,恨不能将双手都甩丢出去。
童尸尚未落地,就在半空一折,忽然纵身跃起,跳上一丈多高的假山;再一跃,又跳上两丈之外的槐树;第三次跃起,身子像没有重量一样,飘飘荡荡飞过围墙,如同鬼魅般消失不见。
只听“咔嚓”一声响,被童尸踩过的槐树枝丫竟凭空折断,落在了地上。槐树上挂着的一盏盏小灯笼,也突然齐齐熄灭。紧接着,满树的叶子居然干枯变黄,纷纷扬扬飘落下来。片刻之间,原先郁郁葱葱的老槐,只剩下光秃秃的枯枝和树干。
班主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地,虽有烈日当头,仍觉坠入冰窟,浑身发冷。
看客们也都惊惧不安。慌乱中,一个须发花白的老头摔倒在地,他颤颤巍巍爬起身,惊慌道:“是旱魃!那是旱魃!”
老头言之凿凿,看客们将信将疑,七嘴八舌议论起来。
华服公子和邋遢儒士默不作声地对视了一眼。据传,旱魃是轩辕黄帝请来的神女,曾大败蚩尤手下的风伯雨师,所到之处,定会发生大旱。先秦时,旱魃尚且是位青衣神女,不知为何到了东汉,旱魃在民间就成了死婴变幻的小鬼。大宋开国以来,很多地方仍有“打旱魃”的习俗。
瘦侍卫钻进大瓮查看了一番,回来对邋遢儒士小声道:“相公,那铁瓮里没有机关,下面也没有暗道。瓮底沉积着干巴巴的水垢,也不知瓮里的水是怎么沸腾起来的。只是……那瓮里刻着一行字。”
“什么字?”
“熙宁二年九月初四,江宁府造。”
邋遢儒士眉头微蹙,他身旁的华服公子道:“爹,您知江宁府时就在酝酿青苗法。熙宁二年(公元1069年)受参知政事后,开始制定法例条令,当年九月初四,政事堂派遣提举官四十余人,将青苗法颁布天下……”他说到这里,面色变得极为古怪。
邋遢儒士双眉紧皱,久久不语。
两日后,大宋皇宫,垂拱殿内。
常朝已经结束,皇帝赵顼把宰相王安石单独留了下来:“王卿,前日东京城里发生了件新鲜事,你可曾听说?”
“东京城每日都有新鲜事,不知官家说的是哪一件?”赵顼冲内侍招了招手:“石伴伴,把那首儿歌唱来给王卿听一听。”边上奉茶的太监走上前来,先向王安石躬身行礼,然后学着小儿的口吻唱道——
陕州司马十二郎,举石砸瓮救人忙;
三投石,瓮未伤,水渐沸,滚如汤;
瓮水干了树叶光,旱魃现世万里荒!
王安石勃然变色,双眸直视那太监:“这儿歌是从何处听来的?”
这位“石伴伴”名为石得一,乃赵顼旧日藩邸的随龙宦官,如今已是执掌皇城司的大貂珰3,但在王安石的逼视下,竟也汗如雨下:“王相公……这是皇城司逻卒报来的消息。据说是有旱魃现世,很多人亲眼所见,还被编成了儿歌满城传唱,闹得沸沸扬扬。”
“旱魃现世?老臣倒也恰逢其会,亲眼见到了这桩咄咄怪事。陶瓮变铁瓮,童尸变鬼怪,可能只是那戏班子沾染了什么邪祟鬼物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