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遗泽（第1页）

意识像是在无边无际的、冰冷的海水中沉浮。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有一种永恒的、令人窒息的坠落感。痛苦变得模糊，成为背景里持续不断的低频嗡鸣，仿佛他整个人已经化作了痛苦本身。

不知过了多久，一丝微弱的光感刺破了这片混沌。顾云舟艰难地掀开仿佛有千斤重的眼皮，视野里先是模糊一片，继而慢慢聚焦，依旧是那间熟悉的、充满阿那婼气息的房间。他躺在木榻上，身上盖着那张光滑的皮质垫褥，胸口的衣襟似乎被更换过，干净，却依旧能感觉到内里那个硬物的轮廓，硌着他的皮肤，带来一种奇异的、冰冷的真实感。

东西还在。

这个认知像一剂强心针，让他昏沉的意识清醒了几分。他尝试动了一下手指，全身的骨头像是被拆散后又勉强拼接起来，每一处关节都发出酸涩的呻吟，尤其是胸口，那种被撕裂的钝痛依旧清晰可辨，但似乎……比昏迷前那种濒死的灼痛要缓和一些？

他微微侧头，看到矮几上放着一碗还在冒着微弱热气的、颜色更深的药液，旁边还有一小碟看起来像是某种果脯的东西。阿那婼不在房间里。

顾云舟的心沉了沉。阿那婼没有杀他，甚至……似乎还给他用了更好的药？这反常的举动背后，隐藏着什么？是暴风雨前最后的宁静，还是某种他无法理解的、更深的图谋？是因为他还有“价值”，还是……阿那婼对他那濒死的反抗，产生了某种扭曲的“兴趣”？

他无暇深思。当务之急，是弄清楚他拼死保护下来的东西到底是什么。老妇人用生命风险传递的信息，绝不会是无的放矢。

他集中起残存的精神力，仔细感知着周围的动静。雨已经停了，窗外一片寂静，只有偶尔传来的、遥远的鸟鸣。阿那婼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回来。

机会稍纵即逝。

他用尽全身力气，极其缓慢地、不发出任何声响地，从衣襟内侧摸出了那个油布包裹。包裹不大，入手冰凉沉重，油布因为年深日久已经有些发脆，边缘微微泛黄。

他的手指因为虚弱和激动而微微颤抖。他小心翼翼地、一层层地揭开油布。里面露出的，并非他预想中的什么奇珍异宝或锋利武器，而是一本……书？

不，更准确地说，是一本用某种不知名的、柔韧而厚实的暗黄色皮质制成的册子，尺寸比手掌略大，边缘磨损得很厉害，显然经历了漫长的岁月。册子的封面上没有任何文字，只刻画着一个极其复杂、线条扭曲盘旋的图案，那图案的中心，赫然是一个与同心蛊盘踞在他心脉位置时散发出的那种冰冷波动有几分相似的符号！

顾云舟的心脏猛地一跳！这东西，绝对与蛊术有关！

他深吸一口气，压抑住内心的翻涌，颤抖着翻开了皮质册子的第一页。

里面的“纸张”同样是用那种柔韧的皮质制成，上面用某种暗褐色的、仿佛是干涸血液书写的颜料，记录着密密麻麻的、扭曲古怪的文字和图案。那些文字他一个也不认识，绝非汉字或任何他知晓的苗文变体，透着一股古老而邪异的气息。但那些图案，却像是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他记忆的闸门——有些线条，有些结构，与他之前在阿那婼衣袍上、在这间房间的符文阵法上见过的图案，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甚至更为古老、更为完整！

这是一本……关于黑巫寨蛊术的典籍？！而且看其磨损程度和书写材料，年代可能极为久远！

老妇人让他找到这个，是为了什么？让他学习蛊术来对抗阿那婼？这根本不可能，他没有根基，没有力量，更没有时间。

他强压下失望和困惑，继续往后翻。大部分内容他都无法理解，那些诡异的文字和图案如同天书。直到他翻到册子中间偏后的部分，他的目光猛地定格在了一页上！

这一页的中央，绘制着一个极其精细、却又透着无比邪异的图案——一条扭曲的、头尾相连的怪虫，虫身布满细密的、如同眼睛般的斑点，虫子的心脏位置，被一条更加纤细的、如同丝线般的纹路与图案下方一个代表“人”的简笔符号连接在一起。在这个图案的旁边，用那种暗褐色颜料书写着几行稍大一些的文字，而在这些文字的间隙和图案的留白处，竟然密密麻麻地，用一种极其细微、但清晰可辨的汉字，做着注释和批注！

顾云舟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这些汉字，笔迹娟秀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显然出自一个受过教育、并且内心充满恐惧或挣扎的人之手！

他迫不及待地阅读起那些汉字注释。开篇几行，就让他如坠冰窟：

“……同心之蛊，非情之契，乃命之锁。施者以精血魂丝为引，种于受者心脉，自此同生共死，受者之喜怒哀乐、生死病痛，皆与施者共鸣相连，尤以受者为甚……”

“……然，此锁非无隙。月圆之夜，太阴之气最盛，于施者乃补益，亦为扰动。因其力与蛊源皆属阴寒，月华满盈时，阴阳流转，施者需分神调和内息，稳固蛊源，故对外界掌控及与蛊虫之联系，会有刹那松动……”

“……受者若于此刻，以绝强意志冲击心脉蛊虫，可引其反噬，伤及施者。然此乃双刃之剑，受者心脉首当其冲，重则同归于尽，轻则生机断绝，如同燃尽灯油之残焰……”

这些注释，清晰地解释了月圆之夜发生的一切！印证了他的感受，也点明了那不顾一切反击的惨烈后果——他现在的油尽灯枯，正是那“燃尽灯油之残焰”的写照！

他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继续向下看去。后面的内容，更是触目惊心：

“……欲解此蛊，几无可能。蛊虫与心脉共生，强行剥离，受者立毙。施者身亡，蛊虫失控，亦会吞噬受者心脉……”

“……然，天道有缺，万物存一线。此蛊有一致命之处，在于‘失衡’。若施者对受者执念过深，或受者意志彻底湮灭前迸发出超越蛊虫控制之力，皆可引动蛊源震荡，反噬施者心神……”

“……另，余遍寻古籍，偶得一秘闻。黑巫寨禁地，有‘噬蛊花’，形如枯骨，色如凝血，生于至阴至秽之地。此花能吸引并吞噬一切蛊虫，然其性至毒，近之则血肉枯朽，无人可采。或为同归于尽之法……”

注释到这里，戛然而止。后面几页虽然有图案和古怪文字，却再也没有汉字的批注。

顾云舟呆呆地坐在那里，手中的皮质册子仿佛有千斤重。

这本册子，以及这些注释，很可能是一位或者多位像他一样被囚禁于此、最终未能逃脱的前辈留下的！他们用某种方式记录下了关于同心蛊的秘密，甚至可能尝试过寻找解脱之法，最终却……从那些注释字里行间透露出的绝望与挣扎来看，他们的结局恐怕都不太好。

老妇人指引他找到这个，是想让他知道真相？知道自己的命运早已注定？还是……那最后提到的“噬蛊花”，是她暗示的、唯一可能的、哪怕是同归于尽的出路？

希望如同微弱的火星，在无边的黑暗中闪烁了一下，随即被更沉重的绝望所覆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