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突然亮起的光刺得桑雨眠眼睫颤了颤,那行字,像带着倒刺的钩子,扎进桑雨眠的眼底——“雨眠,我是爸爸,李文舟。我想见见你。”
“爸爸”这两个字,在她十五年的人生里从来都贴着桑岳的标签。是饭桌上永远沉默冷着的脸,是永远带着刺的安慰话语,是一直以来对她的漠不关心……可此刻,这两个字跟“李文舟”这个陌生名字捆绑在一起,透着股荒诞的嘲讽,像有人拿着镜子,突然照出她十五年人生里藏得最深的谎言。
李文舟。这个名字她只在两种场合听过:一是桑岳喝醉时,摔着酒杯吼“那个混蛋当年想把你扔在医院门口垃圾桶里,现在凭什么来认你”,二是奶奶给她缝校服扣子时,手指被针扎出血,含糊着说“你爷爷要是知道……唉,文舟那孩子当年也是糊涂”。她从前只当这是家里不愿提的旧伤疤,却没想过有一天,这个“伤疤”会自己跳出来,用“爸爸”的身份,要闯进她的生活。
心脏在胸腔里撞得生疼,像有只潮湿的手攥着它往冷水里按,她指尖发凉,连解锁屏幕的力气都快没了,指腹反复蹭过屏幕边缘的裂痕,这是上次桑岳摔她手机时留下的。
没有回复的念头,甚至没敢多看那串号码一眼,手指飞快划过删除键,仿佛晚一秒就要被什么脏东西缠上。
手机被她随手扔在书桌角,塑料壳磕在木纹上发出脆响,可那行字像烧红的烙铁,在脑子里烙得生疼,连带着太阳穴都突突地跳。
然而,那句话,那个名字,已经像病毒一样侵入了她的脑海。
他为什么要见她?他现在是什么样子?是愧疚,是好奇,还是像桑岳警告的那样,别有用心?无数个问题不受控制地盘旋着,搅得她心神不宁。
无数个问题绕着太阳穴转,搅得她连呼吸都带着滞涩的疼,不得不拿起桌上的水杯,灌了几口凉水,才压下喉咙里的发紧。
出院后的家比病房还要压抑。桑岳依旧是那副对外温和对内冰冷的模样,早上会跟邻居笑着打招呼,转身进了家门就收起所有表情,坐在客厅看报纸时,余光总在她身上扫来扫去,像探照灯,要把她心里的想法都照透,确认她没背着家里偷偷联系“那个人”。
奶奶更甚,端热牛奶时手会抖,奶液洒在杯壁上,她慌忙用围裙擦了又擦,盛饭时总往她碗里堆红烧肉,那是她小时候最爱吃的菜,可只要眼神一对上,就立马低下头去擦灶台,半句关于医院、关于李文舟的话都不敢提,连“爷爷”两个字都成了禁忌。
爷爷常坐的藤椅空着,椅背上搭着他没来得及收的深蓝色中山装,领口还别着那枚磨得发亮的旧党徽——那是爷爷退休时单位给的,他总说“戴着踏实”。
藤椅旁边的小茶几上,还放着爷爷没下完的象棋,红方的“马”卡在黑方的“象”旁边,像永远停在了那天。
这个家因为一个人的缺席和一段被揭开的往事,空得能听见回声,连窗外的梧桐叶落在地上,都显得比往常更响。
桑雨眠盯着墙上的日历,每时每刻都在想回学校的日子,指尖在“周日”那栏画了个圈。桑雨眠迫切地想逃离,逃回学校,逃回那个虽然狭小却可以暂时呼吸的312寝室。
周日傍晚的天光已经发暗,夕阳透过窗户,在地板上投下长影。
桑雨眠把叠好的校服塞进帆布包,拉链拉到一半卡住了,她拽了两下才拉严实。“明天早自习要抽查英语单词,我早点回学校复习。”她对着厨房的方向喊了一声,声音轻得飘在空气里,怕太大声会打破这份脆弱的平静。
桑岳坐在客厅看报纸,头都没抬,只从喉咙里哼出个音节,末了才放下报纸,指尖在茶几上敲了敲,补了句:“在学校安分点,别跟不三不四的人来往,也别惹事。”
那语气里的警告像针,轻轻扎了她一下,她知道,这话是在提醒她别跟李文舟有牵扯,甚至可能是……陈烬。
奶奶从厨房跑出来,手里拎着个鼓鼓的保鲜袋,里面全是她爱吃的蔓越莓饼干,是前一晚特意烤的,还热乎着。
“路上小心车,到了给奶奶发个消息,要是冷了就把校服外套穿上。”老人红着眼圈,往她兜里塞了点钱,手指触到她手腕时,温度烫得桑雨眠鼻尖发酸。
公交车靠站时带起一阵风,吹乱了她的刘海。她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把帆布包抱在怀里,看着窗外掠过的梧桐叶。
公交车里人不多,后排有个妈妈在给孩子唱儿歌,声音轻柔,桑雨眠靠在椅背上,才敢松了口气,紧绷的肩背慢慢塌下来。
至少在这里,没人用审视的目光盯着她,没人把未说出口的话藏在沉默里。
312寝室的灯亮着,刚推开门就被一股带着甜香的风扑了满怀。
林栀踩着粉色的拖鞋冲过来,胳膊直接圈住她的脖子,洗发水的柠檬味钻进鼻腔:“眠眠!你可算回来了!听说说你哮喘犯了进医院了,吓死我们了!”
桑雨眠被她勒得笑出了声,拍了拍她的背:“没事啦,就是出门太急,忘带吸入器了,小题大做。”她把帆布包放在椅子上,开始整理东西。
“还小题大做!”林栀松开她,伸手戳了戳她的胳膊,眼神里满是“你别想蒙混过关”,“我打听了下,说那天是班长送你去的医院,还陪了很久。”
“哇!英雄救美第二弹!”林栀夸张地捂住心口,“班长真是……啧啧,太靠谱了!你俩是不是有情况?快从实招来!”
桑雨眠的心跳漏了半拍,指尖无意识地绞着帆布包,含糊道:“就……就碰巧他住得近,在小区门口遇到了,总不能看着我难受不管吧。”
“碰巧?”林栀挑眉,刚要再说点什么,就被何璐拉了一下。
戴眼镜的姑娘手里拿着本数学习题册,笔尖还夹在书页里,显然是刚在做题,她轻声补充:“班长确实很细心,上次我发烧请假,他还帮我带了退烧药和粥,粥还是热的。”
何璐说话总是很轻,但话里的认可藏都藏不住,她推了推眼镜,看向桑雨眠,“班长人真的很好,你这次生病,他肯定很担心。”
桑雨眠笑笑没再接话,默默把帆布包里的东西拿出来——药盒放在书桌左上角,跟课本摆在一起,奶奶给的饼干放进柜子,校服外套挂在床头边,跟另外两件校服叠在一起。
陈烬的好,她比谁都清楚,但也比任何人都更害怕去触碰和回应。尤其是在经历了家里那一团乱麻之后,她更觉得自己的世界混乱而沉重,不配拥有那样纯粹的阳光。
这些“好”像星星,在她灰暗的生活里闪着光,可这份光太珍贵,衬得她满是褶皱的生活越发不堪。她不敢碰,怕自己的阴霾会把那点光也遮了。
晚自习的教室很静,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和偶尔的翻书声。桑雨眠把下巴埋得很低,盯着数学题上的函数图像,试图让自己专注,可余光却总能瞥到斜后方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