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等,就是三个月。
寒霄就站在星辉族的山门外,任凭风吹雨打,玄冰铠甲上结了又化的冰霜,像他心头反复冻结又裂开的伤口。霜刃和朔风送来的食物和水,他几乎不动,整个人瘦得脱了形,唯有那双望着山门的眼睛,还残存着一丝执拗的光。
期间,星澜有一次随澜澈去后山查看灵脉,马车恰好从山门旁经过。她掀起车帘的一角,无意间瞥见那个熟悉的身影——寒霄站在雪中,玄冰铠甲上落满了雪,像一座快要被冻僵的冰雕。
仅仅是一眼,星澜的心脏就猛地抽搐起来,肩头的旧伤仿佛又开始疼,带着倒刺的玄铁箭穿透皮肉的触感清晰得可怕。她猛地放下车帘,指尖死死掐着掌心,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快走……让马车快点走!”
马车疾驰而去,留下寒霄在原地。他其实看见了车帘后的那抹月白,看见了她瞬间苍白的脸,看见了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恐惧。那眼神像一把钝刀,慢慢割着他的心脏,比澜澈的星辉屏障更让他痛苦。
“庭主,回去吧。”霜刃忍不住开口,声音里带着心疼,“星澜少主她……是真的不想见您。”
寒霄没有说话,只是从怀里掏出一支玉簪。簪子是用上好的暖玉雕琢的,簪头是一朵盛放的星辉花,是他亲手刻的,刻了整整三个月,指尖被玉屑划得全是伤口。他想把这支簪子送给星澜,告诉她,他知道错了,知道她不是什么“娇少爷”,知道她是星辉族最珍贵的明珠。
可现在,他连递出去的资格都没有。
又过了半月,澜澈再次出现在山门外。他看着形容枯槁的寒霄,眼底闪过一丝复杂,最终还是扔给他一个锦盒:“这是星澜让我给你的。”
寒霄颤抖着打开锦盒,里面没有信,没有原谅,只有一支玄铁箭——正是他射进星澜肩头的那支,箭头上的倒刺还沾着早已干涸的暗红血渍,被星辉之力淬炼过,泛着冷硬的光。
“她让你拿着这个,滚。”澜澈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永远别再出现在星姬玄墟境。”
寒霄捏着那支箭,箭身的寒意透过指尖蔓延全身,冻得他血液都仿佛凝固了。他终于明白,有些伤害,一旦造成,就再也无法弥补。他以为的道歉,在星澜的痛苦面前,不过是可笑的自我安慰。
“我知道了。”他将玄铁箭小心翼翼地放进怀里,像是捧着什么稀世珍宝,又像是捧着自己万劫不复的罪孽。转身时,玄冰铠甲上的冰霜簌簌落下,在雪地上砸出细碎的声响。
回镜海庭的路上,寒霄一言不发。霜刃看着他怀里那支沾血的箭,忍不住道:“庭主,何必留着这个?”
寒霄没有回答,只是轻轻抚摸着箭头上的倒刺。他知道,这支箭会提醒他,万万年前的云端上,他是如何亲手将那个穿着玄铁甲胄、眼神倔强的“少年”,变成了如今听到他名字就会心悸的星澜。
镜海庭的云海依旧如镜,映着星月,却再也照不出寒霄曾经清冷高远的模样。他将那支玄铁箭供奉在镜海庭的正殿中央,旁边放着那支未送出的暖玉簪。
每日清晨,他都会站在箭前,一站就是几个时辰。雪笺和月弦远远看着,能看到他用指尖轻轻拂过箭头上的血渍,动作轻柔得像是在触碰易碎的梦。
“他这是在罚自己。”月弦轻声对雪笺说,“用万载岁月,罚自己当初的眼瞎心盲。”
雪笺点头,望着殿外翻涌的云海:“可这罚,再重也换不回星澜少主的原谅了。”
万万年后的星姬玄墟境,落星原的花开了又谢。星澜偶尔会站在观星殿的回廊上,望着远方的,肩头的疤痕有时还会隐隐作痛。
有一次,云岫指着星图上的某个角落说:“那里是镜海庭,听说庭主寒霄每年都会来星姬玄墟境的边界站几天,却从不进来。”
星澜的指尖猛地一颤,端着的星露盏差点脱手。她没有说话,只是转身走进内室,背影在星辉下显得格外单薄。
星澜收了收思绪。
而镜海庭的边界,寒霄正站在云端,望着落星原的方向。他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银发白眉、眼神冰冷的少年,现在的寒霄严肃中透露出王者的威严,玄冰铠甲换成了素色的锦袍,可那双望着星姬玄墟境的眼睛,依旧带着当年的执拗和悔恨。
“庭主,该回去了。”朔风低声道,“再往前,就是星辉族的地界了。”
寒霄点点头,却没有动。他知道,自己永远也跨不过那道界限了。就像他永远也无法抹去星澜肩头的疤,无法弥补万万年前犯下的错。
云海翻涌,将他的身影吞没。镜海庭的月依旧清冷,只是那月光落在正殿中央的玄铁箭上,总带着一丝化不开的寒意,像极了星澜当年望着他时,眼底那蚀骨的冰冷。
而落星原的星澜,正坐在窗前,轻轻抚摸着肩头。那里的皮肤早已愈合,却在心底留下了一道更深的疤,刻着寒霄的名字,刻着万万年前云端上的血与痛。
有些记忆,注定要背负万载,无论岁月如何流转,都不会褪色。就像寒霄的悔恨,就像星澜的心悸,在镜海庭的云海与落星原的星辉之间,遥遥相望,却永无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