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阳辞将松皮折扇遮着口鼻,掩笑道:“当时秦温酒、秦泓越与延徽帝近在咫尺,除了贴身的御前侍卫,谁能看清他们袖中动静?
“我若是秦温酒,一旦得手,便趁御前侍卫慌神将之全数斩杀,再示意刺客们趁乱逃走。待到大队人马赶来,便做救驾不及、悲痛欲绝状,一面下令搜捕刺客,一面以皇子身份主持后事。
“就算群臣有疑虑也不敢当下发作,毕竟帝后皆亡、泰山将崩,外有群夷虎视眈眈,内有亲王拥兵自重,如此局势下,一个能主持政事的成年皇子可太重要了。
“九弟是同党,十弟不足为虑,唯独要担心的就是十一弟与其背后母族。但那时十一弟就在溪边,体弱、水寒,他又不会凫水——釜底抽薪,没了龙嗣,谈家能翻出什么花来。”
韩鹿鸣仿佛这才看到他隐在光风霁月之后的另一面,叹为观止:“原来叶阳大人……非不能耳,实不为也。”
叶阳辞道:“我早说过,‘黑白之外别有道’。我能走白,也能走黑,但有时还是宁可走灰,如此既不违背我强国富民的初衷,又能不受过多的伦理纲常束缚。我所行之道,千秋之后任由世人评说,但此时此刻,谁挡我的道,我就铲除谁。
“茸客,我与你交心了,你还愿意站在我身边吗?”
韩鹿鸣大笑:“我本狂生,难遇枭主!”旋即笑声一敛,伏身拜道:“更加愿意了!”
“好!”叶阳辞扶起他,“刺驾案的内情太过简单,并不能满足延徽帝的疑心。我要你设计将阁相容九淋扯进这个旋涡,再加上之前的盗银案,让他彻底翻不了身。对付这种百足之虫,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必须致命。”
韩鹿鸣毫不犹豫地说:“交给晚生,请大人放心。”
果然,宁却尘与袁松将九皇子的供词上呈,延徽帝非但没有满意,反而因疑生愠,皱眉反问:“就这?内廷没有策应,外朝没有援手,仅凭两个深宫里的半大小子、一群低等侍卫与亡命之徒,就能策划与实施对朕的刺杀?那朕这个皇帝,未免也当得太寒碜了!”
袁太监听见“内廷策应”四个字,唯恐惹火烧身,忙跪地答:“皇上明鉴,八皇子素来不爱用阉人,宫女也畏惧他的脾气,常避缩不敢近前。此案中的内侍,均是柔仪殿的侍卫乔装改扮。”
宁却尘也道:“启禀皇上,目前并无证据指向外朝官员与此案有牵连。当然,也可能是埋得太深,尚未挖出来。”
延徽帝摸了摸右臂上裹缠的纱布,沉着脸说:“那就继续挖!叶阳辞呢?他身为副审官,如何还不奉召来见,也没点回复给到朕这里。”
宁却尘与袁松也不知叶阳辞去了哪里,明明是一同进宫的,怎么拐个弯人就不见了?
延徽帝正要命人去找寻面斥,却见殿外有内侍来禀:“皇上,叶阳学士此时人正在柔仪殿外,见殿门贴了封条,不敢擅入,恳请皇上允准入内探查。”
“柔仪殿早就被翻个底朝天,除了一柜子私藏的酒,并无涉案之物。他这不是马后炮么?”延徽帝说归说,但还是给叶阳辞一个机会,下了口谕,“你二人带队同去,看他还能查出什么花儿来,朕就在这儿等结果。”
宁却尘与袁松领命而去,在柔仪殿外见到了安静等待的叶阳辞。
袁松吆喝手下去拆封条、开锁,宁却尘趁机低声问叶阳辞:“你真有发现?皇上今夜本就不快,若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搞不好会迁怒于你。”
叶阳辞平静地答:“尚未亲眼见到,不敢说有发现。但依我对八皇子的了解,他极其缺乏安全感,心思又敏感细腻,定会将重要物件藏在触手可及之处。”
殿门打开,几人走进去,见里面已被翻找得有些凌乱,结案之前宫人们也不敢收拾,就任由抽屉、柜门大开,枕衾滑落一地。
叶阳辞小心地踩着空地,内内外外详查了一遍,的确并无可疑之处。
宁却尘叹道:“走吧,去向陛下谢罪。”
叶阳辞蹙眉思索。微风掠过,窗外风铎轻响,他的目光随之落在了窗前地面的那一株狼桃盆栽上。
“那是西夷来的狼桃?”他走过去,蹲下身端详,见枝叶间孤零零地结了一颗半青半红的果子,只有酒盅大小。这盆栽似乎得到了精心照料,枯叶修剪得干净,又养在地龙供暖的殿内,难怪二月份还能结果。
他召来柔仪殿的一名宫女问话。宫女答:“的确是八皇子殿下亲自侍弄的,从不肯让宫人们沾手。他说狼桃有毒,不能触碰,更不能吃。”
叶阳辞说:“据说京城仅有的几株狼桃,是十年前泰西国人带来的,也就是那群‘远西医士’。”
宁却尘疑惑:“既然有毒,八皇子为何养在殿内?”
叶阳辞伸手去触碰狼桃,宁却尘连忙阻止。叶阳辞却摇摇头,说:“其实狼桃无毒,不仅果子能吃,且成熟后味道酸甜可口。只是表皮鲜艳,捣烂的汁液如同血浆,看着吓人罢了,有毒的谣言便流传了一百余年,无人敢食。”
他碰了碰那颗仅存的小狼桃,又提着花盆掂了掂,觉得略轻,不像装满土的重量,于是将之整株拔起——
盆内果然还有盆,上下嵌套,形成中空的隔层。叶阳辞将植株连同内盆搁在地上,伸手进外盆底部一摸,掏出个严严实实的铜盒子。
“什么东西,藏得如此隐蔽?”袁太监见他触碰了狼桃也无事,便凑过来问。
叶阳辞打开了那个带锁扣的铜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