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事情的前因后果都告诉了胞弟,并拉开衣袖,向对方展示自己伤口。
十五岁的秦泓越尚未历经人世险恶,但天生鲁莽的性情与命中注定的死局,已足够令他方寸大乱,只想与皇兄一同摆脱绝境。
“怎么办?”秦泓越扯着秦温酒的衣袍,六神无主地问,“去找母后,求她庇护我们!”
秦温酒冷冷道:“母后性子懦弱,这么多年对父皇百依百顺,父皇瞪她一眼,她大气都不敢喘。尤其是丧子之后,她只求自己的后位不被废除,还能庇护得了谁?”
秦泓越也知道养母弱势,但毕竟是一国皇后,总归有点保命手段。他劝哥哥:“好歹试试,再怎么样她也不会向父皇告密,她没这个胆儿。”
秦温酒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与弟弟一同去正殿,惊醒了眠浅的任皇后。
任嫣年过五旬,斑白发、八字眉,显得面容愁苦。她得知此事,抱着瘦骨嶙峋的秦温酒啜泣起来,悲声道:“果然如此,我之前就一直怀疑你们那些皇兄……”她不敢继续说,只是哭。
秦温酒在她怀中厌恶地皱眉:哭有用吗?以前我见叶阳辞时,也总忍不住掉眼泪,但事实证明眼泪是最轻贱之物。
这世上除了自己,没人会真正心疼你。父母兄弟不会,你所倾慕之人更不会。只有手握权力,才能得偿所愿,哪怕是用锁链囚禁在身边,至少你得到了。
他按捺着不耐烦,问:“母后除了哭,还有其他法子可想吗?”
任嫣拭泪,哽咽道:“其实母后也不是只会哭。你们父皇近年越发刚愎,听不得一点谏言,母后去年就趁着给金华的母族赐年礼的机会,偷偷给‘饮溪先生’寄信,希望他看在往日君臣情义与如今内忧外患的份上,重回朝堂辅佐天子。若有他这样的鸿儒贤臣在朝,你们父皇一定会回归圣明,那个媚上欺下的容九淋也没有立足之地。”
秦温酒先是暗喜,继而凝眉深思:“是那个名满天下的宋涉,宋饮溪?他是开国勋臣、前任阁相与翰林大学士,又是文坛领袖,分量自然是没得说,就连父皇也要当众给他几分面子。他若是肯重新出山,定然天下士林震动,何以至今还未见动静?”
任嫣叹气:“饮溪先生倒是亲笔写了回信,但我看字迹已虚浮无力。他说自己病体支离、大限将至,只想在家乡安静入土,朝堂之事心有余而力不足。
“我再三恳求,他终于松口说,自己有个关门弟子,名唤韩鹿鸣,继承了他七八成学问,且还很年轻,若继续苦心钻研学问,将来前途不可限量。他本不愿这么早放弟子入世,说权势纷争乱人心。但最终还是同意让韩鹿鸣代他来京城,就当是历练了。至于能不能力挽狂澜,他也不敢保证。”
秦泓越急问:“韩鹿鸣,人呢?就算年轻,顶着‘饮溪先生关门弟子’的名号,也足够唬人了。”
任嫣摇头:“算算时间,两个月前他就该带着饮溪先生的举荐信,抵达京城。但奇怪的是,金华那边说人早就出发了,京城这边,负责登记路引的五城兵马司我也命人查看过,明明‘韩鹿鸣’这个名字在列,可人就这么不翼而飞了。”
秦温酒再三失望,终于死心不再寄望于他人。他知道任嫣的力量也就到这儿了,起身行礼:“深夜惊扰母后,都是我这个做儿子的不孝。母后好好歇息,不必为此过于忧心,我与九弟会去求父皇宽恕,相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任嫣又哭了一阵,哭到昏昏沉沉,如此便可不闻风雨地睡去。
她蜷在锦绣衾被里,像裹进蜗牛的壳子,薄、一踩即碎,却是得过且过的保护罩。
秦温酒带着秦泓越回到偏殿。秦泓越抓起镇纸一砸,越想越憋屈恼火:“母后果然指望不上,我们怎么办?总不能坐以待毙!”
殿外奔雷炸响,大雨如注,天地间如悬万千绞索,等待着穷途末路之人。
闪电使殿内瞬间亮如白昼,又瞬间坠入黑夜。在光暗交替的瞬间,秦温酒的神情让秦泓越心惊地后退一步,失声问:“皇兄?”
秦温酒的声音刺破雷声间隙:“父皇身边始终有奉宸卫拱护,出入宫城亦是戒备森严,据说就连召幸这一批新的选侍,也有御前侍卫在殿外候命。作为朝上无人脉、宫中无兵权的傀儡皇子,你能想到什么契机吗?”
秦泓越听出他的言下之意,心头猛一跳,随即像镇纸般重重砸下去,坚逾金石的地砖也因此开裂。他在滚雷声中咬牙:“总不会十二时辰都天衣无缝,总有漏洞可钻。”
秦温酒尖锐地说:“没有漏洞,我们就捅破个洞。哪怕要牺牲我们仅有的……”后半句被哗然雨声吞没。
秦泓越惊愕之余,有些犹豫。
秦温酒道:“所谓情都是假的,你我的命才是真。”
秦泓越别无他法,把心一横:“都听皇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