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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分二(第1页)

统领府庭院内的草木彻底失去了最后一点绿意,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在愈发凛冽的北风中发出干涩的呜咽。天色总是灰蒙蒙的,像是蒙着一层洗不净的尘垢,连阳光都显得稀薄无力,带着一种冰冷的质感。

裴冶染了风寒。

起初只是几声轻微的咳嗽,他并未在意,甚至试图隐瞒。在软红阁时,病痛意味着被嫌弃、被克扣饭食,甚至可能被放弃。他早已习惯了忍耐和隐藏不适。

但这次的风寒来势汹汹。不过一两日,那咳嗽便变得频繁而剧烈起来,每次发作都仿佛要将肺腑都咳出来,撕心裂肺。脸颊烧起不正常的红晕,呼吸也变得滚烫急促,额头却一阵阵发着虚汗,将银发濡湿,黏在光洁的额角和鬓边。浑身骨头像是被拆开又错位组装般酸疼无力,连抬起手臂都觉得费力。

那对总是机敏转动着的白色狐耳也无精打采地耷拉着,耳尖泛着病态的粉红,微微颤抖。尾巴更是沉重得如同灌了铅,拖在身后,连摆动一下的力气都没有。

他蜷缩在床榻最里侧,用厚厚的棉被将自己裹紧,却依旧冷得牙齿咯咯作响,时而却又觉得体内有一把火在烧,难受得辗转反侧,发出细弱痛苦的呻吟。

常嬷嬷急得不行,汤药一碗碗地煎了送来,裴冶却往往喝不下几口,便因剧烈的咳嗽而尽数呕出。请来的老大夫诊了脉,开了方子,也只说是积郁于心,外感风寒,需得静心调养。

静心?在这四方天地里,他的心何时静过?

萧烬自然是知道的。

他每日归来,第一眼便能瞧见榻上那团裹得严实、却依旧止不住细微颤抖的隆起。寝殿里弥漫着浓重不散的药味。

萧烬的眉头一日比一日锁得更紧。

他并不喜欢这种失控的感觉。病弱意味着麻烦,意味着脆弱,意味着需要投入不必要的关注。他习惯于掌控一切,包括裴冶的身体状况。而现在,这个小东西正以一种他无法命令的方式迅速衰弱下去。

“药喝了?”他站在榻边,声音比平日更冷硬几分,目光落在裴冶烧得通红、沁着细密汗珠的脸上。

裴冶昏沉间听到他的声音,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茫然地循着声源望去,却看不清男人的表情,只感受到那股熟悉的、令人心悸的压迫感。他下意识地想撑起身子回话,却引发一阵更剧烈的咳嗽,瘦削的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咳得眼角溢出生理性的泪水,好不容易才喘着气,嘶哑道:“……喝……喝了……”

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带着明显的病气和水音。

萧烬看着他这副狼狈脆弱的模样,胸口那股无名的烦躁愈盛。他扫了一眼旁边小几上那碗几乎没动过的漆黑药汁,脸色沉了下来。

“没用的东西。”他冷嗤一声,语气不善。

裴冶吓得一哆嗦,将身体缩得更紧,连咳嗽都强行压抑住,憋得脸色愈发通红,眼神里充满了惊惧和委屈,尾巴尖无意识地、可怜地卷了卷。

萧烬不再看他,转身对垂手侍立一旁的常嬷嬷冷声道:“再去煎。看着他喝完。”

“是,大人。”常嬷嬷连忙应下,担忧地看了一眼榻上的人。

接下来的几日,裴冶的病势反反复复,总不见好。夜间咳得尤其厉害,常常折腾到后半夜才能勉强合眼,睡梦中也不安稳,眉头紧蹙,时不时发出痛苦的呓语。

萧烬的睡眠本就极浅,常被这断续的咳嗽和呻吟惊醒。起初是极度的不耐,甚至会粗暴地将裴冶推醒。但当他触手所及,尽是滚烫的体温和因咳嗽而震颤不休的单薄身体时,那点不耐便化作了更深的、难以言喻的躁郁。

这夜,裴咳得尤其凶险。一阵剧烈的痉咳之后,他猛地趴在床沿,竟呕出一小口带着血丝的痰液,随即脱力般地瘫软下去,气息微弱,连呻吟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有滚烫的眼泪无声地顺着眼角不断滑落,浸湿了枕头。

一直闭目躺在外的萧烬猛地坐起身。

殿内只留了一盏昏暗的守夜灯。朦胧的光线下,他能看到裴冶苍白如纸的脸上那抹刺目的血丝,和那副仿佛随时会碎裂、消失的脆弱模样。

一种从未有过的、尖锐的恐慌感,如同冰锥,猝不及防地刺入萧烬的心口。

他甚至来不及细想这情绪从何而来,身体已经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他一把掀开被子,下榻,几步走到桌边,倒了一杯温水,然后回到床边,将裴冶半扶起来,靠在自己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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