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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至一（第1页）

雨后的庭院，空气清冽，带着泥土和草木被洗刷后的鲜活气息。月光如水，洒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反射出碎银般的光泽。

然而裴冶却无暇欣赏这雨后的静谧美景。他蜷在寝殿的软榻上，身上裹着常嬷嬷强行给他披上的薄毯，却依旧止不住那从骨子里透出的、劫后余生般的细微颤抖。

书房门关上那一刻的虚脱感尚未完全消退，心脏依旧残留着狂跳过后的酸麻。脑海里反复回放着方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萧烬冰冷审视的目光、那本被急速翻动的《漕河异闻录》、以及最后那句听不出情绪的“出去”。

恐惧如同潮水，退去后留下冰冷的沙滩和一片空茫。

他不知道自己那番孤注一掷的胡言乱语究竟带来了什么后果。大人那句“若有半个字泄露”的警告，像一把悬在头顶的利剑。而那本被留下的旧书，和萧烬最后陷入沉思的模样，又像是一点微弱却无法忽略的星火，在他心底深处闪烁着不确定的光。

这一夜，裴冶睡得极不安稳。梦境支离破碎，时而是在幽暗险峻的河道中颠簸的小舟，时而是萧烬那双深不见底、看不出喜怒的眼眸。

翌日，天色未明，府中便有了不同寻常的动静。

并非往日那种井然有序的忙碌，而是一种更隐秘、更急促的节奏。裴冶被隐约传来的、压抑的马蹄声和金属轻叩声惊醒。他赤着脚走到窗边，小心翼翼地推开一条缝隙。

只见微熹的晨光中，一队穿着普通百姓服饰、却难掩精悍之气的人马，正悄无声息地集结在府邸侧门。为首一人牵着一匹神骏的黑马，正低声与一身劲装、披着墨色斗篷的萧烬交谈着什么。

萧烬微微侧着头，听着下属的禀报，晨光勾勒出他冷硬的侧脸轮廓，看不清表情，只能感受到那股沉凝而锐利的气场。他偶尔点头，或简短地指示一两句，声音低沉，融入清晨的薄雾里，听不真切。

很快，交代完毕。萧烬利落地翻身上马，动作流畅而充满力量，丝毫看不出左臂伤势的影响。他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府邸，便一夹马腹，带着那队人马，如同离弦之箭般，悄无声息地融入了洛都尚未完全苏醒的街道尽头。

他走了。

甚至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裴冶扶着窗棂，望着空荡荡的侧门，心里也仿佛空了一块。一种难以言喻的失落和担忧悄然蔓延开来。

大人……是去了哑河吗？那个荒诞的、冒险的计划……真的开始实施了？

风险那么大……他会不会……

裴冶猛地摇了摇头，不敢再想下去。他用力关紧窗户，仿佛这样就能将那些可怕的念头也关在外面。

接下来的两日，统领府陷入了一种表面平静、内里却极度紧绷的等待氛围中。

萧烬离府的消息被严格封锁，府内一切如常，但裴冶能清晰地感觉到那种无处不在的紧张感。巡逻的侍卫次数增加了，常嬷嬷眉宇间总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忧色，往来传递消息的亲卫脚步匆匆，面色凝肃。

裴冶变得更加沉默。他不再去藏书楼，大部分时间只是待在寝殿里，对着那本《南疆异物志》发呆，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耳朵总是机敏地竖着，捕捉着府外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动静。

焦虑和担忧像藤蔓一样缠绕着他。他后悔了。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多嘴说出那个荒谬的念头。万一大人因此遇险……万一……

各种可怕的想象几乎要将他逼疯。

他甚至开始祈祷，祈祷那本破书上的记载完全是胡说八道，祈祷萧烬一无所获、平安归来就好。什么功劳，什么赏识，在绝对的安危面前，都变得微不足道。

第三日黄昏。

夕阳将天际染成一片凄艳的橘红。府内气氛愈发凝滞，空气沉重得仿佛能拧出水来。

裴冶坐在窗边，望着天边那抹即将沉沦的落日，心里充满了不祥的预感。已经三天了……一点消息都没有……

就在他心神不宁之际，府外突然传来一阵极其急促纷乱的马蹄声！不止一匹！由远及近，直奔统领府侧门而来！

裴冶猛地站起身，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来了！是大人回来了吗？还是……

他几乎要冲出去，却又死死钉在原地，手指紧紧攥着窗棂，指甲掐进了木屑里。

侧门方向传来一阵压抑的喧哗和急促的脚步声！似乎有人受了伤？气氛明显不对！

裴冶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难道……真的出事了？

他再也忍不住，跌跌撞撞地跑出寝殿，朝着侧门方向跑去。刚穿过月亮门，就看到常嬷嬷也正急匆匆地往那边赶，脸色同样难看。

“嬷嬷！是不是大人……”裴冶的声音带着哭腔，颤抖得不成样子。

常嬷嬷一把拉住他，声音急促而低沉：“公子别过去！情况不明，恐冲撞了……”

话音未落，就见几名亲卫搀扶着一个浑身是血、意识模糊的人快步向内院走来！那人穿着普通百姓的服饰，但裴冶一眼认出，正是那日清晨为首的那个精悍下属！

不是萧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