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食肆的路上,来时还活泼乱跳的芒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精气神,软软地趴在姜糖怀里,呼吸微弱。
姜糖抱着他轻飘飘的身子,心里又急又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一个迎春礼,怎么就把孩子变成这样了?皇帝没来,和这小孩又有什么关系?
回到食肆,往日活泼伶俐的芒已彻底萎顿下去,蜷在榻上,呼吸微弱,面色灰败,仿佛一株骤然失去所有水分的嫩芽。
姜糖急得团团转,拧了热帕子替他擦拭额角并不存在的虚汗,又试图喂他喝些温水,却皆徒劳无功。
“瑶掌柜,他这到底是怎么了?”姜糖心中有所猜想,望向瑶掌柜求证。
《春牛芒神图》里,春神就是一位小童的模样。食肆塑造土偶不顺,瑶掌柜偏偏请芒来做模特,这一切其实让姜糖的心里早就对芒与春神的关系有了一个猜想,只是不敢确信。
他会不会就是……春神行走于人间的化身?
瑶掌柜凝望着榻上的孩童,道:“春神失期,春气不发,反噬其身。罢了,此刻说这些也无用。”
春气不发?为何不发?她想起迎春礼上,玄宗皇帝并未亲临,只有代祀的官员完成了那套看似隆重的仪式。是因为这个吗?因为真龙天子失约,导致春神……
若真如此,那此刻怀中这微弱的气息,代表的竟是整个春天都在衰竭?
瑶掌柜抱着昏迷不醒的小童芒芒匆匆离去,只留下一句“去借些香火续命”。
食肆大堂一下子冷清下来。姜糖强打精神,照料着零星的客人,眼角却不时瞟向门外。
天色从白昼转为墨黑,星辰渐起,却始终不见那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归来。
借香火?向谁借?为何去了这么久?
就在她心神不宁之际,门前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姜糖惊喜抬头,却发现回来的并非瑶掌柜,而是句先生。
他今日似乎有些不同。依旧是一身青衣,脸色却不再那般透明虚弱,反而透出一种玉石般的温润光泽。
只是,那双总是含笑的、风流蕴藉的眸子里,此刻却沉静如水。往日那种令人如沐春风的温柔气度,仿佛被一层无形的薄冰封存了起来。
他并未多看姜糖,径直走向通往二楼露台的楼梯,声音平淡无波:“烦请送些酒来露台。”
姜糖压下心中的异样感,应了声“是”,手脚麻利地温了一壶西市腔,又配了几样清淡佐酒的小菜,端了上去。
露台视野开阔,可远眺万家灯火。此刻这里已零星坐了几位客人,看似寻常,却在低声交谈。句独自坐在角落的阴影里,自斟自饮,对周遭一切漠不关心。
姜糖放下酒菜,正欲退下,耳中却飘来了邻桌客人的低语:
“……潼关怕是守不住了,哥舒翰老将军也是勉力支撑……”
“哼,守不住才好!乱世方能出英豪!你我辈蛰伏山林多年,正该借此风云际会,搏个前程!”
“搏前程?只怕是重蹈昔日九尾覆辙!卷入人间杀伐,沾染因果业力,岂有好下场?”
“富贵险中求!听闻已有几位道友得了燕军赏识,以术法换取供奉,岂不快哉?”
“愚蠢!那是引火烧身!届时天道清算,尔等皆是灰烬!”
姜糖越听越是心惊肉跳!这些客人谈论的竟是前线战事,言语间非但毫无悲悯,反而充满了投机与狂热。
更可怕的是,他们话里话外透露出的意思表明,有精怪正试图效仿上古传说中九尾狐苏妲己之辈,欲介入人间战争,谋取私利。
她猛地意识到,这露台上的几位“客人”,恐怕无一人类。皆是些山野修炼成了精、趁着乱世想要搅风搅雨的精怪!
两派精怪越争越烈,言辞愈发尖锐,空气中开始弥漫起一股躁动的妖力。
姜糖手心冒汗,一步步悄悄往楼梯口挪去。阿赤不在,李渔不知去向,瑶掌柜更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此刻食肆里竟无人能镇住场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