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渐浓,午后的天色总是沉得格外快。还不到午饭时分,乌云已经低低压了下来,灰蒙蒙地覆在教学楼顶,像是给整座校园蒙上了一层黯淡的滤镜。
教室里的光线变得稀薄而暧昧,后排的灯管尚未亮起,空间却已先一步陷进了昏昏欲睡的暗调里。
风,是从第三节课间开始起的。
起初只是树梢轻微地摇晃,叶片翻出浅白的背面,沙沙作响。不过十来分钟,风势就渐渐大了,裹着凉意一阵阵扑在窗玻璃上,发出持续的、带着些催促意味的"咯吱"声。
窗棂微微震颤,连坐在教室中间、一向怕热的男生也忍不住拢了拢外套的领口。
林叙正伏在桌前,专注地演算一道物理题。笔尖划过纸面,发出细密匀停的沙沙声,与窗外愈来愈急的风声形成一种奇异的对抗。
忽然,身旁传来"哗啦"一声突兀的锐响——是沈知时桌上没压牢的纸页被风猛地掀起,又紧紧贴上了冰凉的窗玻璃。
林叙下意识地侧身,想帮他去关那扇被风吹得晃动的窗。动作之间,目光却无意识地扫过身旁的同桌——然后,他的动作顿住了。
沈知时就坐在他旁边,他们的桌子紧紧相连,共享着同一片空间。
这个位置平日里总是充满阳光、笑语和各式各样的讨论,是沈知时的"领地"——他笑容明亮,思维活络,轻而易举就能成为话题的中心,仿佛自带光环,能将周围所有的目光和声音都吸附过去。
可此刻,这片区域却异样地安静。
沈知时依旧坐在他的座位上,姿势甚至算得上端正,脊背习惯性地挺直,那是常年被要求"坐有坐相"留下的印记。
但他整个人的状态,却像是被抽走了某种内在的支撑,微微陷进椅子里,肩膀下沉,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松垮与倦怠。
他低着头,目光虚悬在桌面之上一寸的空气里,没有焦点,也没有情绪,仿佛灵魂暂时离体,去了某个无人知晓的远方。
他桌上摊着那本最常用的黑色硬壳笔记本,页角压着一支他常用的金属外壳签字笔。但那支笔已经停了很久,笔尖孤零零地悬着,像是被主人彻底遗忘。
周遭的一切喧嚣——后排男生压低声音的嬉笑,前排女生讨论周末去哪家店买文具,讲台上老师用粉笔书写板书时发出的"嗒嗒"声,以及窗外愈发喧哗的风声——似乎都绕他而行,在他周身留下了一圈无声的、透明的真空地带。
他太安静了。安静得不像那个永远活力四射、仿佛有无限精力的沈知时。
林叙的手指搭在冰冷的窗锁上,一时忘了按下。他只是望着身旁熟悉的侧脸,心头莫名地浮起一阵陌生的慌乱,像是预感到了什么,却又说不分明。
他注意到,就连平日总爱凑过来嬉笑打闹的顾淮南、李想那几个,今天也格外沉默,只是各自做着作业,偶尔交换一个眼神,却无人像往常那样来轻易打扰这片寂静。
沈知时很少有这样的神情。他一向是明朗的、耀眼的,像一颗永不断电的小太阳。
无论课业多难,竞赛压力多大,他似乎总能笑着说"没事啊","问题不大",那笑容里有种天生的笃定和感染力,能让身边的人都觉得,只要靠近他,就没什么值得真正畏惧。
可此刻,他眼中没有光。背脊虽依旧直,却像是一尊被抽走了魂灵的精美塑像。他只是安静地坐着,不声不响,也看不出悲喜。
像某种无声的破碎,又像是某种积攒了太久终于流露出的极倦。
林叙望着他,忽然觉得,这个一向立于光中、仿佛永远不会被阴影笼罩的同桌,仿佛在一夕之间,悄然褪去了所有鲜亮的颜色。
下课铃声终于响起,像一道赦令,划破了教室里凝滞的空气。学生们陆续起身,收拾书本,交谈声渐渐汇成一片嘈杂的背景音。
林叙动作缓慢地关好窗,将呼啸的风声彻底隔绝在外。他坐回座位,目光却仍不由自主地追随着身旁那个身影。
沈知时似乎被铃声惊醒,缓缓抬起头,眼神里有一瞬间的迷茫,随即又恢复了平日的样子,开始慢吞吞地整理桌面。
只是那动作里,少了以往的利落和生气。
几个女生说笑着从过道经过,声音不高,却因为话题的敏感,清晰地钻入了林叙的耳朵。
"听说了吗?就刚才课间,沈知时好像。。。。。。表白失败了。"
"嘘——小声点,这他们班呢。"
"真的假的?他都能被拒?谁啊这么厉害。。。。。。"
"据说是苏婉直接回的:我们不合适。。。。。。嗐,好歹没太难堪,还算委婉。"
"也怪沈知时太张扬了吧,追人都不知道低调点,这下。。。。。。"
她们掩唇轻笑,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脚步轻捷地远去了,如同看完一出短暂而精彩的热闹戏码,正迫不及待地要与人分享这最新的谈资。
她们没有留意到就坐在附近的林叙——他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坐姿,神情平静,仿佛什么都没听见。只有他自己知道,在听到那个名字的瞬间,他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攥了一下,随即又沉沉地落回原处,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钝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