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林叙那不同寻常的注视和悄无声息的关怀,他并非毫无所动。
他甚至清晰地记得,高三某个午后沉闷的数学课上,阳光斜斜地穿过玻璃窗,在林叙低垂的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阴影。
他看着林叙因为一道难题而微微蹙起的眉心,和那抿得发白的、没什么血色的嘴唇,自己的心跳,就那样莫名其妙地、重重地漏跳了一拍。
但那感觉太陌生,太汹涌,像在触摸一团温暖却注定会灼伤手的火苗。
沈知时几乎是立刻地、习惯性地将它归因于“同桌情谊”,归因于林叙“人真好”,归因于自己“睡眠不足导致的胡思乱想”。
他用“好朋友”这三个最安全、最不会出错的字,为自己筑起了一道坚固的防线。这道墙,既挡住了林叙可能小心翼翼迈出的任何一步,也将他自已那颗偶尔躁动不安、却从不敢深究半分的心,困死在了原地。
他心安理得地、甚至有些贪婪地享受着林叙的沉默付出,像一个窃取温暖却不敢点灯的小偷,一边依赖着那点光亮,一边恐惧着光源本身,生怕那光芒会照见他内心那些“不正确”的褶皱。
而现在。
这封信。这封来自三年前的、沉甸甸的告白与诀别,像一面冰冷而残酷的镜子,骤然立在他面前,照见了他所有的自欺欺人、懦弱逃避和那份近乎残忍的“无知无觉”。
“呵……”一声破碎的喘息从他喉咙里挤出来,带着滚烫的自嘲。
可他也并非全然麻木啊!
他也是问过的,也是试图释放过信号的,尽管那信号微弱得连他自己都怀疑!
高三下学期某个晚自习结束,教学楼熄了灯,他们最后两个离开教室。走廊很黑,只有安全出口的绿光幽幽亮着。
他侧过头,看着身边模糊的清瘦轮廓,心脏跳得有些快,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显得格外清晰:“林叙,你……打算考哪所大学?”
旁边的人脚步似乎顿了一下,声音很低,几乎融进黑暗里:“……可能,会去南方吧。”
“南方好啊,”他赶忙接话,语气故作轻松,“我也挺喜欢南方的学校,比如……”
他的话没说完。林叙却突然加快了脚步,声音飘过来,带着一种他当时无法理解的、刻意拉远的距离感:“快走吧,要锁门了。”
他那刚刚鼓起点勇气、想要迈出的那一步,就这样被对方更大的一步后退,彻底堵了回去。
毕业聚餐那天晚上,他也是踏出过一步的啊,可是林叙没有任何反应,他以为是他自己想错了。
现在想来,那不是疏远,那是一种更深沉的绝望和自我保护。
因为他不敢,所以林叙连试探的机会都不再给他。
“三年前……三年前就决定要离开?要抹除所有痕迹?”沈知时混乱的思维被这个巨大的、无法调和的时间悖论猛烈冲击着,太阳穴突突地跳着疼,“那你为什么?为什么这三年还要送花!为什么连一丝一毫的痕迹都不肯留下呢?”
那束花。
那束持续了三年、却彻底隐去所有来源信息、如同幽灵般的金合欢花。
从他大一那年的生日开始,每年九月,准时送达。
没有署名,没有任何信息。只有一束灿烂到近乎嚣张的、明黄色的金合欢。
他最初以为是哪个爱慕者,或是家里哪个记得他生日的远房亲戚。甚至和室友玩笑般地猜测过。
时间久了,这成了他生活中一个微不足道的、习惯性的小谜题。他习惯了它的出现,甚至懒得再去深究。
可现在,这个谜题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无声的、充满矛盾的阴影,压得他喘不过气。
一个决心彻底消失的人,为什么会年复一年地做着这样一件事?
他需要看到他的脸!
需要将此刻几乎要将他淹没的混乱的悔恨、迟来的震撼和这个无法解释的“三年无名幽灵花束”的悖论,全部落在一个具体的、名为“林叙”的实体上!
他的目光在房间的狼藉中疯狂地扫视,像濒死之人寻找救命稻草。
最终,猛地锁定在墙角书架最底层——那本蒙着一层薄薄灰尘的、深蓝色硬壳毕业纪念册。
他几乎是扑过去的,膝盖重重撞在地板散落的书本坚硬的棱角上,发出一声闷响,他却浑然不觉疼痛。一把抓起那本沉重的册子,粗暴地掀开硬壳封面。
扉页,是高三(十一)班全体合照。一张张青春洋溢的脸庞,穿着统一的蓝白色校服,对着镜头笑得没心没肺。
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