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成绩放榜后的喧嚣,如同夏日午后的雷阵雨,来得猛烈,去得也快。锣鼓喧天的道贺、闪烁不停的手机屏幕、亲友们热情到近乎灼人的关切……
这一切构成的盛大声浪,在几日之内便渐渐退潮,只留下满地狼藉的彩带和一种近乎虚无的空旷感。
沈知时的名字赫然出现在全省前列,659的总分,省128名。
语文119,数学138,英语130,物理85,生物95,地理93。
一份挑不出错的、足够光鲜亮丽的成绩单。
父亲沈明远在短暂的欣慰后,眉宇间依旧锁着一丝难以化开的不满——“不如八省联考那次亮眼。”
但这微小的瑕疵很快被更宏大的蓝图覆盖。
宴请的酒店定好了,席间推杯换盏,宾主尽欢,未来的名校、专业被反复提及、分析,勾勒出清晰得近乎刻板的路径。
沈知时配合地笑着,唇角扬起恰到好处的弧度,接受着潮水般涌来又退去的祝贺,应对着长辈们带着审视与期望的拍肩。
但心底总有一丝莫名的空落,仿佛那场盛大的狂欢过后,留下的是舞台散场后空旷的回音和刺目的追光灯,照得他无所遁形。
就在这种被规划好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的兴奋中,一个来自快递驿站的取件通知短信,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轻轻打破了表面的平静。
“顺丰快递?自取?”沈知时划拉着手机屏幕,看着那条简洁的通知,眉头几不可察地微蹙起来。
他不记得自己最近网购过什么需要去驿站自取的大件。
地址是学校附近那个家的两条街的那个熟悉的快递点,他偶尔会去取父母买的东西,但最近并无需要他亲自去取的包裹。
一丝淡淡的疑惑掠过心头,很快又被归为某个远方亲戚或父母的朋友寄来的祝贺礼物,或许是什么贵重物品,才需要本人签收。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天气闷热,蝉鸣聒噪。
趁着父母外出参加某个无法推拒的应酬,沈知时才得空从充斥着各种“未来规划”的家中溜出来,打车到了那个熟悉又总是显得有些杂乱逼仄的快递驿站。
报出名字和手机尾号,驿站老板是个嗓门洪亮的中年男人,他从堆积如山的包裹里费力地拖出一个巨大的、棱角分明的硬纸箱,咚的一声放在地上。
“嚯,小伙子,你这包裹够沉的啊!备注了必须本人凭身份证签收,等你好几天了。”老板拍了拍箱子上落的灰,发出沉闷的声响。
沈知时看着那个几乎到他腰部高度的方正箱子,彻底愣住了。
包装极其严实,厚实的瓦楞纸箱,边角都用硬质的灰色护角仔细加固着,外面横七竖八地缠了不知道多少圈透明的宽胶带,缠得密不透风。
箱子上除了顺丰的标准标签,没有任何寄件人信息,只有收件栏里打印着他名字的“沈知时”三个字,以及一行醒目的、加粗的“必须本人签收”备注。
一种莫名的、难以言喻的预感,像一丝细微的电流,悄然窜过沈知时的脊椎,带来一阵微麻。
他谢过老板,费力地将那个沉甸甸的箱子半拖半抱地弄出了驿站。
夏日的阳光明晃晃地照在纸箱上,他眯起眼,心头那点疑惑如同投石入湖后荡开的涟漪,一圈圈扩大。
空旷安静的客厅里,冷气无声地运转着。巨大的纸箱像一个突兀的、来自未知领域的谜题,静静矗立在光洁如镜的浅色地板上,投下一片沉默的阴影。
他找来美工刀,锋利的刀片沿着胶带缠绕的缝隙小心划开。
厚厚的防震泡沫板和一些填充的泡沫颗粒像白色的花瓣般散落开来,发出窸窣的轻响。
当最内层的保护被一层层掀开时,沈知时的动作彻底停住了,连呼吸都下意识地放轻了。
明亮的灯光下,一座缩小却无比恢弘、精致得令人窒息的宫殿模型,静静地、庄严地矗立在透明的亚克力防护罩内,仿佛自带光芒。
红墙如凝固的鲜血,庄重而肃穆;金瓦流光溢彩,折射着顶灯的光线,熠熠生辉。
飞檐斗拱,线条凌厉地指向虚空;雕梁画栋,每一笔彩绘都细腻得仿佛出自宫廷画师之手。
每一根梁柱都严丝合缝,每一片微缩的琉璃瓦都闪耀着润泽的光彩,屋脊上排列的形态各异的脊兽——鸱吻、嘲风、狻猊……
一个个栩栩如生,纤毫毕现,仿佛下一秒就要汲取日月精华,腾空而去。
那磅礴逼人的气势,那令人难以置信的极致精细度,扑面而来,瞬间攫住了沈知时的所有感官,让他一时之间竟忘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