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阳光不算热烈,清凌凌地洒落,被一夜积雪慷慨地反射成一片耀目的白。光线穿过车窗,在沈知时的睫毛上投下细碎的影子。
车内暖气充足,与窗外的凛冽割据出两个泾渭分明又安然共存的世界。
顾淮南显然还沉浸在即将去滑冰的兴奋里,身子微微倾向驾驶座,掰着手指计划:“……先滑个十圈热身!哥,这次我肯定不摔!……知时,待会儿我们比赛谁慢好不好?滑得慢才考验平衡呢!”
他说着,又去寻求沈知时的同盟,眼睛亮晶晶的,满是跃跃欲试的生动。
苏北清手握方向盘,目光平稳地落在前方路况上,闻言从后视镜里瞥了顾淮南一眼,语气没什么波澜,却自带一种让人安心沉静的力量:“稳当点比什么都强。记着上次摔的教训,护具戴好。”
他顿了顿,声音里渗进一丝极淡的、几乎听不出的调侃,“哭鼻子的滋味不好受。”
“那都几百年前的事了!我才不会!”顾淮南立刻大声反驳,脸颊却有点可疑地泛红,他扭过头对着沈知时,试图转移焦点,“知时,你看他!就会翻旧账!”
沈知时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覆着白雪的屋顶和树梢,嘴角弯起一个清浅的弧度,应了一声:“嗯,我们慢慢滑。”
他的声音不高,融在车内舒缓的音乐里,却奇异地抚平了顾淮南那点被“揭短”的羞恼。
车子在一个红灯前缓缓停下。沉默间歇里,沈知时无意识地将目光投向窗外。
路旁是一家装修颇具格调的咖啡馆,大幅的落地玻璃窗擦得锃亮,像一幅精心装裱的动态画框。
窗内温暖的光线流淌出来,与室外清冷的晨光交融。他的视线漫无目的地滑过,却在下一刻倏然定格。
吧台内侧,一个穿着米白色高领毛衣的男生正微微侧身站着,
腰间系着深色围裙,低着头,似乎在仔细擦拭手中的玻璃杯。
午前柔和的光线恰好落在他低垂的侧脸上,勾勒出清晰流畅的下颌线和高挺鼻梁的剪影,神情专注而安静。
是……林叙吗?
沈知时的心跳毫无预兆地错了一拍,像被什么细微的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他下意识地坐直了些,身体微微前倾,目光试图穿透那层玻璃,看得更真切些。自从上次那条关于“特训”的简短问候后,他们之间再无交集。
那个躺在消息列表最底端的对话,像一枚被遗忘的书签,标记着一段似有若无的生疏。
“看什么呢那么入神?”顾淮南好奇的声音打破车厢内的静谧,他也顺着沈知时的视线往外望。
几乎是同时,窗内的男生像是感应到了这束来自路边的注视,动作微微一顿,抬起了头。目光掠过窗外,扫过停滞的车流。
沈知时猛地收回视线,像是被那偶然投来的目光烫到一般。
心脏在胸腔里有些失序地跳动,一种混合着不确定、些许慌乱乃至莫名心虚的情绪悄然攫住他。
他垂下眼睫,盯着自己放在膝盖上的手,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指甲轻轻抠着布料。
“没什么,”他开口,声音努力维持着平时的平稳,却还是泄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好像……看到一个眼熟的同学。可能认错了。”他无法解释那瞬间的悸动和躲避,连对自己都无法说清。
绿灯适时亮起,车子重新启动,平稳地滑入车流。
沈知时克制着再次回头的冲动,只用眼角余光飞快地瞥向那扇越来越远的橱窗。
咖啡馆的身影在后视镜里逐渐缩小,最终模糊成一个无法辨认的色块,消失在街角。
心底却留下一缕极淡的、如同飞鸟掠过湖面留下的转瞬即逝的痕,一种连自己都无法命名的怅惘。
而这趟出行的缘由,要回溯到几天前。
寒假的日子,过得仿佛被雪浸透后又缓缓晒干的棉絮,看似蓬松柔软,内里却依旧藏着沉甸甸的重量与不易察觉的、需要细细体味的暖意。
学习仍在按部就班地进行,沈知时依旧每天准时出现在顾家那间宽敞宁静的书房。
苏北清为他调整后的学习计划,像一道温和却坚定的堤坝,有效地将他从父母那种密不透风、令人窒息的期望洪流中隔开一小片区域,给了他宝贵的、能够自主呼吸的空间。
效率反而在这种松弛有度的节奏中悄然提升。
那是周三的下午,天色沉郁,灰蒙蒙的云层低垂,仿佛在酝酿着一场更大的雪意。
书房里暖气开得很足,窗玻璃上凝结了一层薄薄的白色水雾,将外面寒冷的世界柔和地隔绝开来。
顾淮南显得有些心不在焉,手里的笔在草稿纸上无意识地划拉着凌乱的线条,眼神每隔几分钟就要飘向安静躺在桌角的手机,屏息凝神地等待着什么。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无声的焦灼。
沈知时刚攻克了一道步骤繁琐的电磁学压轴题,正轻轻舒了口气,搁下笔活动有些发僵的手指,就听到顾淮南的手机极其突兀地“叮咚”响了一声,清脆的提示音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瞬间打破了书房里凝神的气氛。
顾淮南几乎是条件反射地一把抓过手机,指尖因为急切而显得有些笨拙,飞快地解锁屏幕,目光急切地扫视着。
顾淮南脸上的表情变幻不定,像是等待最终审判的囚徒,混合着渴望与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