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阳光自高处慷慨洒落,穿过梧桐密叶,投下光斑点点。整片草地如镀柔金,暖意随风浮动,氤氲着草香与阳光的味道。
沈知时立于他身侧,忽觉眼前景象,宛若幼时读过的某本泛黄绘本里褪色的插图——画中有两个少年,一个立于树下仰望天空,另一个攀在枝头,正伸手试图摘取星辰。
而他忽然明白,自己从来不是那个只会安静仰望的孩子。他不甘于只是等待,不甘于只是凝视。
他更想,走到那人身旁——与那个为了他一句话就敢攀上枝头、伸手触碰光芒的人,并肩同看这广阔世界。
那一瞬,他几乎恍神。
草地上喧闹渐起,有人在聊八卦,也有人躺倒在阳光下打滚。树荫与人影交错成片,光阴流淌,慢如电影画面。
他们重返人群时,同学们正围着一辆小吃车热闹分食。有人眼尖瞧见他们,立刻吹了声口哨,扬声调笑:“哟,沈知时你家小树精回来了,还给你叼了风筝呢!”
林叙脚步猛地一滞,脸颊连同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泛红,如被点破最深的心事,无所适从。
沈知时却笑得毫无遮掩,甚至带着点儿挑衅般的得意,非常自然地伸手揽过林叙的肩膀,对着起哄的那几个人:“你们几个少废话,哥罩着他,有意见?”
“噫——油腻!”
“沈知时你今天疯得不轻!”
“林叙你返祖了啊!还会爬树!改天教教我。”
“叙哥,还是你牛,还有啥你不会的吗?”
“噗,”沈知时笑着,更紧地拍了拍林叙的肩,“有啊,英语啊,不然上次能比我低那么多?”他笑得毫无阴霾,仿佛刚才树上树下那点微妙的氛围从未存在过。
笑声如透明的气泡,在阳光中迸裂,折射出炫目的光彩。
年轻的声音、飞扬的情绪、混合着柚子汽水的清甜与青草气息的空气,共同熔铸成这个夏末秋初最明亮动人的时分。
林叙低下头,感受着肩膀上残留的、隔着衣料传来的温度和重量,忍不住也轻轻勾起了嘴角。那笑容很淡,转瞬即逝,却无比真实。
阳光落入他总低垂着的眼底,析出细碎的光点。那一向沉静的灰调眸中,仿佛被什么悄然点亮,染上了一层浅浅的、温暖的澄黄。
如风筝尾迹划过天际,不着痕迹,却久久印刻心间。
回程的班车上,喧嚣褪去,同学们多显疲态,或低声闲聊,或趴卧小憩。阳光透过车窗,变得慵懒。
沈知时靠窗坐着,额前碎发被风吹得微乱。他闭着眼,头轻轻靠在玻璃上,肩随车身轻微晃动,睡得毫无防备,呼吸均匀。
林叙原本坐在对面靠过道的位置。
车厢内很安静,只有引擎的低鸣和偶尔的谈笑。
他犹豫了片刻,指尖蜷缩又松开,最终悄然起身,放轻脚步,走至沈知时身旁那个空位,极轻地落座,生怕惊扰了谁的梦。
窗外流光忽明忽暗,飞速掠过沈知时的脸,照出他沉睡中格外沉静柔软的轮廓。睫毛很长,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唇角似乎天然带着一点微弯的弧度,似在梦中含笑。
林叙静静望着,忽然舍不得移开视线。这一刻的靠近,安全而隐秘,像偷来的时光。
他伸出手,指尖带着微不可查的颤抖,小心翼翼地将一缕垂落于沈知时额前的碎发轻轻捋开——动作极轻,如怕惊扰了某种神圣不可侵犯的安宁。指尖拂过柔软发丝的一瞬,他几乎屏住了呼吸,心脏跳得震耳欲聋。旋即,他迅速收回手,仿佛被那短暂的触感烫到。
他低下头,从口袋深处取出一张折叠整齐的纸。边角已有些微卷,显然已随身携带了许久。他借窗外流泻进来的、明明灭灭的微光,疾书下一行清瘦的字迹,而后手指异常熟练地将纸张折成一架小小的、尖头的纸飞机。
他环视四周,趁无人留意这边,轻轻将那架承载了太多心事的纸飞机,塞进沈知时随意放在脚边的背包侧面的夹层里。
那一行字,如藏不住的心跳,被仔细折好,纳入一个静默飞翔的愿望之中——“风未止,心弦动。——L”
那只星图风筝或许早已落下,梧桐树上的惊险一幕也已落幕,心事仍高悬空中,悬而未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