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学期的风仍裹挟着夏末的余温,从窗隙间缓缓渗入,在寂静的教室里迂回,携来远处操场上隐约的蝉鸣和书页翻动的细响,在空气中卷起细微的粉笔灰与翻书声,一圈圈地打着旋,带着散不尽的尘气与墨水味。
教室前方仍残留着早上开学典礼的痕迹,讲台侧的黑板上钉着红底白字的告示板,彩色横幅因风而起,边角卷曲,像被揉皱的情绪,挂在空荡荡的教室顶端。
墙角堆着几箱未拆封的新教辅,散发着印刷油墨混合着胶水的气息,与空气里尚未沉淀的“新学期躁动感”交织成一种极难描述的气氛。
高三上学期,像一枚尚未定形的按钮,所有人都按着它等待轰然推进,却没人知道自己会被推向哪个方向。
林叙坐在门口靠窗第一排的位置,靠墙,单人桌。他刚转学来,这间陌生教室是他今天才第一次踏进的地方。
身边的桌椅还有前一位学生留下的痕迹,边缘的木纹里隐隐刻着几道铅笔划痕,桌面左上角用水性笔写了一串浅淡的英文缩写,像是某个年少的秘密暗号,被岁月的指甲磨得模糊。
他并未留意这些。
只是低头,一言不发地将书本整齐码放在桌面,封面对齐,角度严丝合缝。
笔袋里的一支黑色中性笔被他从左到右地摆好,橡皮扣在笔记本上角,像无声的仪式感——这一切都安静、有序、干净,像他整个人一样。
今天得考试期初考试。
林叙接过那份“高三上期初学情调研”试卷,翻开,目光沉静地落向试题。
这是他转入这所学校的第一天。他不想引人注意,也不打算结识谁,反正就一年。
早已习惯了不断被切割的生活,他用寡言与自律筑起一道边界,将一切不确定、莽撞和情绪,悉数挡在外面。
笔尖落下,干脆、利落。答题卡上的字迹没有一丝含糊,每个阿拉伯数字像是被刻意排布过,沿着不可见的网格线落定。
大题步骤清晰、列式规范,思考过程在边栏以极小却精准的字迹标注出来,像为批卷人专设的注解。每一道题,都是冷静、有条不紊的落子。
他不需要引人注意,只需要安静地做完自己该做的部分。
窗外梧桐枝叶正茂,夏末的风掠过层叠的绿影,斑驳的光点透过玻璃,落在他侧脸,像一层无心落下的滤镜。
他的眼睫微垂,笔尖干净利落地落在答题卡上,每一笔都是清晰有序的演算与表达。
字迹不花哨,却极其清晰,仿佛每一个阿拉伯数字都被量过比例后才落笔。
每一道大题都有规范的列式和步骤,小字的思考记录写在边栏,像是为批卷人准备的脚注,冷静、克制、不带一丝感情。
他自有一圈清明的寂静,像清晨窗前未蒸腾的露珠,把所有喧嚣隔绝在外。
讲台上,监考老师踱步,手里拿着出勤表,一边看表一边喊:“沈知时,沈知时——”
“写完了,别睡觉,再检查检查一会儿来统一交。”
后排懒懒地响起一声,“知道了,老师——”
那人坐直身子,晃了晃胳膊,像刚从打盹里醒来,草草验算最后两道选择题,然后随意地翻起试卷开始检查自己的答案。
全校都知道高三的苏北清,高二的沈知时,这两个是主席台的常客,压在所有同届学生头上的大山。
不对,苏北清已经去南大了,现在沈知时高三了。
沈知时本意不过是打发时间,眼角却无意间扫过身左侧前方的桌子——林叙的位置。
没办法整个考场就他一个陌生人,其他都是熟人。
第一高中的考试都是按成绩排考场的,排名都很固定,竞争的基本也是一批人,每次在同一考场的同学来来来回回就那么几个,也就是偶尔有一两个同学的变动。
他的卷子还摊开着,已经写到了最后一页。几页纸像被风轻轻掀动过,整齐叠放,最后一道大题的笔锋刚刚收尾,墨迹尚未干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