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墨。”他头也不抬,只将下巴往案上端砚隔空点了点。
石韫玉道了声是,走到书案边,挽袖露出一截霜雪皓腕,执墨锭徐徐研磨。
舱中唯闻沙沙细响,混着窗外潺潺水声。
偷偷觑去,见顾澜亭长身玉立,执笔勾画,运笔如游龙,脸色淡淡。
良久,他掷笔于青玉笔山,坐到圈椅上,向后一靠,目光掠向案边美人。
石韫玉慌忙垂眼。
顾澜亭静静端详。
烛光下她低眉顺眼,鼻尖沁着细汗,像枝带露海棠。
他忽然轻笑:“抬起头来。”
石韫玉抬头,见他唇角噙着浅笑,双目却似两丸黑水深潭,令人捉摸不透。
“船中数日,可习惯这水上清寂?”
她心里打鼓,心说顾澜亭大抵是要挑明什么话了。
心绪万千,她面色不变,垂首道:“谢爷关怀,奴婢安好。”
顾澜亭拿起案上小玉如意摆件把玩,话头忽地一转:“你可知扬州‘毒师案’?”
这案子闹得沸沸扬扬,她说不知道顾澜亭也不会信,反惹得他不快。
她道:“略闻一二。”
顾澜亭微微一笑:“本官要你演场戏,扮个红颜祸水,可能胜任?”
石韫玉心一沉。
这岂非要她做那出头椽子?
正待推拒,却听顾澜亭又道:“事成之后,许你脱奴籍从良。”
闻言她怔住,下意识抬眼看他。
顾澜亭眼中含笑,放下玉摆件,温煦道:“待成了良籍,也好和家人团聚。凝雪,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明明是以家人胁迫,却一副为她着想的样子。
石韫玉内心无波无澜。
笑话,她穿来的时候才八岁,瘦得跟猴一样,连个正儿八经的名字都没有,就整天二丫二丫的被叫着,每天割猪草捡柴烧火,干不完的活,动辄挨打,却一顿只能喝点清米汤。
家里但凡有点荤腥,都给了那年过十八,好吃懒做的大哥。
十岁被卖到知府府邸沦为奴籍,也是这老夫妻为了给好儿子娶妻。
刚入府的前两年,隔三差五来角门要钱,石韫玉忍无可忍,使了个计让他们得罪了守门的小厮,才算清静下来。
如今顾澜亭拿这家人威胁她,她简直要笑出声了。
但她不在乎是一回事,却不能表现出来。
顾澜亭面上是询问意愿,实际却只是通知。
她没有拒绝的权力,并且也不想拒绝。
脱奴籍这桩允诺,实在太过诱人。
石韫玉思绪如潮,顾澜亭好整以暇地斟了杯茶,青瓷盏升起袅袅白雾。
权衡好利弊,她福身道:“承蒙爷信任,奴婢但凭吩咐。”
顾澜亭望着她的发顶,视线落在伏身时露出一段雪白后颈。
像雨中伶仃的玉簪花。
他握着茶盏的手指微动,伸手扶起她。
“回去歇罢,今夜不必你伺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