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那间小屋仅有一条矮榻、一张瘸腿小桌,只挂了一片粗布帘子作为隔挡,但那是林蓉自己的家。
小隔间里没有烧炭,出奇得冷。
林蓉一进屋子,暖意便回到了四肢百骸,脸上的热意也回来了。
赵婆子听说了内院里发生的事,焦心不已。
好在她看到林蓉全须全尾回来,没有被贵人打杀在内院,心中松了一口气。
赵婆子心疼林蓉受罪,她端来一碗灶房剩下的酒酿圆子,喂给林蓉:“快趁热吃吧!在雪里冻了这般久,定是伤着膝了。”
林蓉这时才发觉,她脸疼、腿疼,浑身都疼。
她的手指僵硬,险些端不住那一碗甜汤,还是赵婆子叹气,舀来一勺甜津津的圆子,喂到她的唇边。
“你说你,怎就听了明珠、明玉的逗弄,竟敢去服侍那位谢小姐!谁不知道她和二房夫人沾着亲,性子最是娇蛮。旁人避之不及的差事,你倒好,还愣头青一般迎上去。”
林蓉被赵婆子一番责骂,竟不觉苦闷,心里反倒暖洋洋的。
林蓉鼻腔一酸,滚下了眼泪,她笑说:“我知道了,下次定不会犯蠢。”
林蓉抬起手背,抹去泪花。
也是这时,赵婆子才看到她满手的烫伤。
赵婆子忙放下汤碗,哎哟了两声,取了药膏帮她抹匀。
“别哭了,有命回来都不错了,赶明儿年关,你做完活就回屋里好好歇着,老婆子我去给你搞一碗烧鹅来,咱俩一起下酒吃。”
赵婆子性子孤僻,没什么儿女。
本来她也瞧不上豆芽苗儿似的蓉丫头,以为林蓉傍上自己,定是有所图谋。
但多年相处下来,赵婆子深谙林蓉的为人。
这个丫头就是心实憨傻,知道赵婆子腰不好,才会每次主动跟着赵婆子出门,帮她推车背粮。
林蓉感激赵婆子的关怀,她听老妇人几句责骂,心里觉得温暖,那些漫上喉头的冷意也驱散了不少。
林蓉落泪,她自己也有些莫名其妙。
自从卖身为奴,她不是没遭过打,挨过骂。
但她头一回会生出这些名为委屈的情绪。
她只是想到了一些旧事。
她只是记起了那些裴瓒的恩情。
她只是记得那一叠衣袍散出的檀香,看到那一串囚在男人琳琅腕骨上的慈悲念珠。
她本以为高门主子里也有善类,她本以为裴瓒慈悲心肠,当年救下孤立无援的林蓉,定是心生怜悯。
可实际上,裴瓒不过厌恶除夕见血。
他与刘管事、裴家主子、所有的官家女眷,没什么两样。
在裴瓒眼中,林蓉只是一个连骨血都腌臜下作的奴婢。
原来,从始至终,都没有谁……将她当成一个人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