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以为是带她看了所谓更广阔的世界,但没有产生任何意义,教会她用枪,但没有保护好她。
其实他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拥有她而捏造的自私借口,并不能给她带来任何好处,他把她的生活扰得一团糟,她在遭受每一份痛苦的时候或许都会后悔和他相遇。
霍临无法动弹,眼角一道湿痕,沾湿鬓发没入枕间,五脏如遭火焚,身处无边炼狱。
他在睁着眼的黑暗中不断下坠。
粘稠的幽冥像虚空中的一条河流,将他从此界连接到彼界,不知是回忆,还是想象,他看到很多昏昏之中的影像。
霍临看到小珠俯身亲吻他,她身上被江水洗过,仍带着清淡的花香,听见她说,要记得看她留下的信。
虽然医生已经诊断为情绪导致的急性突发肢体障碍,但收到消息的周义永仍然很担心唯一的大少爷变成植物人,连夜搬到了医院病房里来看守,几乎不敢合眼。
过了十二个小时,霍临终于能够轻微行动,忽然转动了一下脑袋,朝着他,张了张嘴。
周义永立即站起来,俯身到他旁边听。
听见霍临吩咐,要把佤邦那个卧室里梳妆台上的盒子拿来。
霍临重复了两遍。
周义永领着这胡话一样的命令点点头,叫人进来接班,立刻去办了。
亏得他心细,在收到撤离命令时,把住所里所有私有物品全部收拾得妥帖,连那两人用过的碗筷都没留下,一并带了回来。
周义永从行李里翻找了一会儿,急匆匆捧着一个小铁盒又回了医院。
铁盒摇起来晃晃荡荡,里面似乎只装了一个小玩意,周义永递到霍临手里,贴心打开床边的台灯。
霍临靠坐起来,摸着盒子,拇指按到开启的按钮处,又停下来,对周义永轻声说了句,先出去。
周义永犹豫一会儿,还是带着其余人退出病房,带上了门。
霍临深吸一口气,慢慢地打开。
斑驳的、褪色的,被抚摸到光滑的一只石头小羊。
霍临把它拿起来,捏在手心里,上面理所当然的,没有了小珠的余温。
拿起小羊时,底下的一张纸条也被带动了,被霍临捏在手指间。
上面工工整整地写着一句法语,看得出来临时模仿的痕迹,但笔迹郑重。
“永远分离。”
如谶语一般打进霍临的身体里,比子弹穿透力更强,在心脏瓣膜上留下灼烧的烙印。
霍临靠在病床上抓着栏杆大口大口地喘息,肺部却仿佛依旧得不到一丝空气。
被洞穿的痛苦持续了大约半分钟,霍临极力思考小珠会在什么情况下、为什么要留下这句话。
他想起了那天晚上,小珠以为他和“白秀瑾”旧情难断,于是提出离开,而他仍惦记着小珠那句“哪有什么感情”,没有和她说一句软话。
第二天小珠坐上了车。
然后再见面,就是那飘摇而变故丛生的一夜。
她像留下遗言一样叫他去回头拾捡起她的告别,让他现在哑口无言、没有借口后悔、只能承受她决绝而妥帖的离开。
她说讨厌他,但会帮他包扎、让他靠在她腿上安睡、亲吻他的嘴唇。
她说哪有什么感情,但会拿起枪保护他,在黑暗中孤身远行。
为什么他到现在才懂。
他最想要的,曾经得到了,现在又失去了。
霍临紧紧攥着字条,如果它是一把利剑,他割断掌骨也不会放手,却又不敢太用力,害怕扯破了小珠留给他的最后只言片语,哪怕其中的每一笔线条都会令他粉身碎骨。
无人的病房,霍临狼狈地浑身冷汗湿透,血脉倒流,已无力分辨从下颌线条不断成股滑下的是汗水还是眼泪。
痛。
肋骨,左臂,全都痛得钻心,镇痛药的效果有限,一天之中大部分清醒的时间都要在忍痛之中度过。
但会痛也代表活着。
小珠大概是救济院里最容易高兴的一个人,哪怕给她换夹板时,出诊的僧人想到那种疼痛,都不忍地皱眉,小珠却笑嘻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