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刻钟后,约莫这个时辰他该睡着了,慕夕阙起身便要走。
“夕阙。”
还没走两步,被人逮个正着。
他没睡。
慕夕阙站定,隔着一闪薄而透的屏风望向内厅,闻惊遥侧身躺着,她能觉察出他们在对视,只是瞧不清他的神情。
闻惊遥声音很轻:“我惹你生气了吗?”
慕夕阙笑笑:“说什么糊涂话呢,你怎么会惹我生气?”
少年沉默片刻,慢慢坐起身,单薄劲挑的身影模糊不清,高束的马尾从身后扫了一缕在身前,他看着她。
“可我觉得,你对我憋着火气。”闻惊遥素来实诚,他这人直率到甚至会树敌的程度,无论何事都公正理性,直言不讳,从不怕得罪人,平生唯一的退缩全是对她。
他问道:“你在生我的气,我做错什么了吗?”
这扇屏风横在中间,只能让他们瞧见彼此的身影,看不清神情,慕夕阙面无表情,面上半分笑意都无。
“你想多了。”慕夕阙开口,声音听不出愠色。
两人沉默对峙,闻惊遥并未说话。
慕夕阙冷眼看着他,闻惊遥性子敏感,少年时的他足够喜欢她,就会过度关注她的一言一行,或许哪个瞬间无意识露出的情绪便被他捕捉了。
十七岁的闻惊遥什么都没做,但前世的事她忘不掉,在他身上栽的那些跟头、长姐的惨死、被他缉拿关入云川的十年孤寒、诛魂阵的痛彻心扉,难道重来一世,便当什么都没发生了?
她怎么可能不恨。
屋内静谧,今日主宅的喜庆并未传到这处小院,他这里偏远到远离一切尘嚣世俗,就只有他们两人。
末了,少年率先开口:“夕阙,我性子太过寡淡死板,不甚活络,若有哪里惹你生气,一定是我的错,你不要忍让,告诉我可以吗?”
“那你要是生气了呢,我该怎么做?”慕夕阙笑了声,绕过屏风朝他走去,她双手背在身后,步调闲散,好似在跟他开玩笑。
闻惊遥坐在榻边,抬眸看她:“我不会生你的气。”
慕夕阙摇摇头,反驳他道:“话可不能说这么满,两个人过日子,怎么可能不生嫌隙?”
她走到他身前,弯腰看他,发髻上的镶金流苏随着柔顺的青丝一起垂下,摇摇晃晃。
“闻少主,若有朝一日你生我的气了,怎么办?”慕夕阙眼尾弯弯,闲聊一般。
两人距离很近,慕夕阙的目光在闻惊遥脸上流转。
她一直觉得,这人像是块山石,有坚硬锋利的棱角,却也有光滑平整的石面,他生得极俊,那双漂亮的凤目削弱了些身上的霜雪气,为他增了几分柔意。
或许便是这双始终随着她走的眼睛,给了她错觉,认为闻惊遥会放弃自己的道,背弃闻家千年来的祖训,坚定追随她、信任她。
实际到头来,一切都比不得十三州的根基。
她不说话,盯着闻惊遥看。
可闻惊遥给她的回应,是握住她的手。
他用了些力道,慕夕阙猝不及防被他扯到榻上,他在她身后躺下,鼻尖抵着她的后颈,双臂还环着她的腰身。
那两杯酒给了他勇气,他如今脑子不如平日清明理性。
这几日来,他一方面欣喜这桩婚事,但片刻的欢愉也抵不过反反复复的不安,他足够了解慕夕阙,心知她如今对他并无情爱。
越是去想她为何应下这桩婚事,便越是能敏锐觉察出,她一举一动中隐约的怒意。
闻惊遥抱得很紧,他个子高便足以将她拢入怀中,闭上眼闻着她身上的馥郁的香,那股始终萦绕的香让他多了些安全感,却又让他更加想要收拢怀抱抓紧她。
“我怎么会生你的气。”他低声喃喃。
慕夕阙被他箍在怀里,他的怀抱贴着她单薄的脊背,她面无表情,垂眸看着他环住自己腰身的手,修长洁净、带着薄茧的手贴在她的小腹前,将她按入他的怀里。
他的呼吸洒在她的后颈,温凉清淡。
闻惊遥又低声重复了遍:“我视你如珍宝,如大道,我怎么会生你的气?”
“夕阙,我不会生气的,你做什么,对我如何,我都不会生气的,你喜欢我一些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