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任何时代,大规模流民的安置都是极其棘手的问题。
红旗营虽以“仁义”之名吸引四方百姓来投,却绝不是一群毫无原则的滥好人。
他们愿意给真心投奔者一条活路,但前提是必须遵守他们的规矩。不愿接受管束,只想浑水摸鱼甚至趁火打劫者,红旗营也绝不会客气。
“哪里人?叫什么名字?在咱们红旗营治下可有亲属投靠?”
负责登记的值役看起来约莫三十岁上下,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身下那一条空荡荡的裤管——他是个独腿老兵。
身上穿着一件洗得有些发白,却十分整洁的红旗营军袍,左边脸颊上,一道狰狞的伤疤从眼角一直延伸到下颌,皮肉外翻,呈现出暗红色,使得他说话时牵动肌肉,显得格外骇人。
流民们完成登记后,会领到一块用墨笔写着编号的小竹片,凭此才能去粥棚领取那杂粮粥。
吃完后,会有专人领着他们,按照竹片上的编号,前往指定的流民营地进行隔离观察。
如此做的原因,一方面是为了进一步核实身份,防止官军的细作探子混入;另一方面也是为了防止可能的疾疫,在红旗营控制区内大规模传播。
李贞紧紧牵着儿子保儿有些冰凉的手,跟着缓慢向前移动的人流,一步一步往前挪。
饥饿早已折磨得他们前胸贴后背,闻到那杂粮粥实实在在的香气,肚子里如同打雷般咕噜作响,此起彼伏,周围尽是一片压抑的吞咽口水的声音。
好不容易轮到了李贞,他紧张地咽了口唾沫,上前一步,对着那面容凶悍,眼神却格外平静的独腿老兵恭敬地道:
“军…军爷,小人李贞,木子李,贞洁的贞。这是小人的儿子,叫李文忠(注)。小人家住盱眙县东乡……。小人的岳家就是濠州钟离县太平乡的……,前些年遭了灾,现在应该没剩几个亲人了。
小人清楚的,就还有一个妻弟,叫朱重八,早前是在於皇寺出家做和尚的,这兵荒马乱的,也不知道现在咋样了,是死是活……”
“朱重八?”
那独腿老兵闻言,粗黑的眉毛微微动了一下,脸上浮现出一丝疑惑,他用粗糙的手指敲了敲桌面,似乎在努力回忆着什么。
“俺好像在军中听谁提起过这个名字……啧,一时半会儿真想不起来了。”
毕竟,红旗营如今声势浩大,麾下战兵辅兵加起来恐逾十万,分驻在方圆上千里的广阔地域,不同营、卫之间的将士,若非同乡或恰好有旧,彼此认识的可能性极低。
老兵尽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更和气一些,免得吓到这些刚逃难来的可怜人,他一边在一块木板上记录着,一边说道:
“你这妻弟应该已经投军了,不然俺不会听过他的名字。具体在哪个卫哪个营,俺这会儿实在想不起来。俺先给你们登记上,先到乙字二号营区安顿。
待到隔离观察结束,上面还会根据情况重新统一安排你们的去处。
在营里待着的这些天,也不是白吃闲饭,可以帮着做些手工活计,比如编筐、搓麻绳什么的,能换些工钱粮票。想吃饱肚子,就得手脚勤快些。”
他顿了顿,抬眼看了看李贞父子,又补充道:
“在营里要是遇到啥难处,可以来寻俺。记住喽,俺叫潘勉,勉励的勉!”
潘勉作为首批因伤退役,安置到“民政口”的老兵,因为识字快,做事积极肯干,还曾与另外几个表现突出的同伴,一起受到过石元帅的亲自接见和嘉奖,并且赐下了这个寓意颇好的新名字。
对此,他深感荣耀,只要有机会,便会向人介绍自己的名字,言语间带着自豪。
李贞听说妻弟朱重八可能已经从军,倒没有太意外。自己那个妻弟,从小就不是个能安分守己的主,之前能在於皇寺耐着性子当几年和尚,全因靠着这个身份好歹能有口稀粥吊着命,饿不死。
他此番拖家带口冒险来五河,本就不是专程来投奔那个之前自身都难保的妻弟,只是希望能在这传说中能活命的地方找条生路。
没想到刚一来,似乎就机缘巧合得到了潘勉这位,看起来颇有资历的“贵人”关照,心中对未来的恐惧和迷茫消散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微弱的希望和信心。
他连忙拉着儿子,感激地躬身道:
“谢…谢谢潘爷!谢谢潘爷提点!小人记住了,记住了!”
……
ps:历史上,李文忠应该是被朱元璋收为义子后,才改的这个名字。
话说老朱貌似很喜欢“文”字,几个得力义子朱文英(沐英)、朱文忠(李文忠)、朱文刚(柴舍)、朱文逊、何文辉等,名字中都带“文”。
同理,朱元璋侄子朱文正,应该也是朱元璋改的名。
本书毕竟是网文,考虑到读者代入,便直接用这些“名人”耳熟能详的名字,考据党请勿纠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