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君弼见父亲命若悬丝,犹在为家族兴亡之事殚精竭虑,便觉心如刀绞,又不忍心再打断左武的话,只能为父亲抚背,默默点头,示意自己在认真倾听父亲教诲。
“左氏能有今日富贵…全赖先祖于宋亡之际…带兵反正…二郎你须牢记…”
左武浑浊的眼珠死死盯住次子,生怕左君弼错漏了哪个字,严肃地道:
“乱世之中…唯有手中兵马,脚下的地盘…方是大丈夫安身立命之本!其余的…都是虚妄!咳咳咳!”
左武之言几近临终遗训,左君弼想起父亲往日健壮的身影,不觉间已是虎目含泪,重重颔首,道:
“父亲放心,孩儿…谨记于心!”
“军中…多桀骜不驯之徒…为父若去…纵使你承袭了为父官职…与三郎合力…短时间内怕是也难驾驭这些人,…咳!咳!为父此番出兵…便是为二郎…拔除这些祸患!”
左武一字一句,真是呕心沥血。
想起父亲一生都为朝廷出生入死,这两年陷阵杀贼更是不顾己身,也从未在自己三兄弟面前流露异心,临终了,却为了家族存续,不惜自污名节,左君弼悲从中来,泣道:
“孩儿不要承袭父亲官职,只求上天垂怜,以孩儿阳寿,换父亲康泰!”
左武艰难抬手,拭去左君弼脸上的泪痕,苦笑道:
“痴儿,生死有命,我死…便死了…只是舍不下你们…,乱世…不进则死!你便是想躲…待彭贼、红旗贼破城…焉能饶你?…你兄弟三人…唯你自幼有主见…为父知你…能想通…”
他的气息陡然急促,强提精神,道:
“今日…只交代两件事…”
见父亲似有回光返照之态,左君弼心头一紧,忙俯身贴近,侧耳倾听。
“父亲请讲,孩儿恭聆!”
“彭祖家…祸乱淮西…死在为父刀下的…贼众不知凡几…你若实在…无力与之相抗…也万不可投了彼辈…为父听闻红旗贼石山…气度不凡…你可…暗中打探…然无论投向何方…”
左武用尽气力,抓住次子的手腕,道:
“务必…紧握兵权!绝不可…受制于人!切记!切记!!!”
言毕,左武就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父——”
左君弼正待要喊,却感受到父亲的手还在动,等了好一会,左武又恢复了些许力气,闭着眼低喃:
“大郎…虽不不成器…为父遣他下湖打渔…手底下却多是…军中子弟…可为一用…你兄弟三人…务必同心协力…你与三郎…在城里…他在水中…才能互为犄角…巢湖若失——”
“父亲!”
左君弼心里猛的一沉,急忙身手去探左武鼻息,方知父亲尽管油尽灯枯已经力竭,却还凭着对家族未来不舍的深深执念,竟强吊着一口气,不肯离去。
乱世之中不进则死!左君弼终于理解了这句话沉甸甸的份量,霍然起身,眼神中已经再无半点惶恐,取而代之的是担起家族重担的坚毅。
次日,庐州路元军誓师出征。
重伤未愈的左武强打精神,端坐于孔明车上,检阅了这支士气低落的军队,并未多说什么,只是命次子左君弼发下开拔钱财,随即亲率三千兵马,向梁县进发。
因士气低迷,军心涣散,元军当日仅行军了十五里,申时还未到,就草草扎营。
不多时,武义将军左武升帐聚将。
帐内火盆中的柴火火光摇曳,映得左武面如金纸,其人目光却如鹰隼般扫过诸将,忽然以“畏敌不前、动摇军心”为由,厉声下令,当场格杀统兵千户黄恒等六名桀骜军将。
这几人的部属也迅疾被左武瓜分,并入左君弼、左君辅及其心腹张焕、殷从道等人麾下。
黄恒亲兵等三百余人不服,欲要鼓噪向武义将军讨说法,亦被早有准备的左君弼等人无情斩杀。
三千大军尚未临敌,就去了十分之一还多。
左武善抚士卒,尤其是对底层将士都是和善面孔,今日杀得人头滚滚,众将士方知左氏之铁血,一时间全军震怖,个个噤若寒蝉,再不敢质疑左氏诸人做事。
经过这一番雷霆手段,仅仅是一日一夜之间,庐州路兵马便由朝廷经制之师,悄然易帜变成了左氏私兵——倘若左武还能多撑数月的话。
可惜,人力终究不敌天命,左武当夜就咯血三升,溘然长逝。
左君弼强忍悲痛,秘不发丧,假借红旗贼势大难敌军心浮动之由,“顺应”诸将所请,伪传左武将令,诈称梁县已破,红旗贼兵不日将至,火速率军回撤合肥。
守城官兵不明就里,仓惶间开启了城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