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军若是真的在此战中覆灭,行省大军又被卜颜帖木儿带去了江北平定徐寿辉之乱,短时间内根本无力回援。指望行省在一两月内抽调足够兵力反击贼军,无异于痴人说梦。
这种情况下,达尼达思必须竭尽全力用好江宁城的每一分力量。
江宁城外,其实还有一支大军可用——驻守方山的团练兵马,足有两万余众。若能将这些兵马调入城中,守城兵力捉襟见肘的窘境立刻就能缓解。
届时,就算红旗贼寇日夜强攻,达尼达思也敢与之消耗下去。
但这念头刚起,无数担忧便接踵而至。那些团练多是本地乡勇,守护自家田宅宗祠时自然奋勇,可要他们眼睁睁看着红旗贼在城外毁坏庄稼、蹂躏乡里,还能安心在城内固守吗?
况且两万多人,数量太过庞大,军纪又差,一旦放这些人全部入城,搞不好就会喧宾夺主,管理起来将会棘手万分。
最致命的还是粮食问题。
时近四月,青黄不接,江宁城中的存粮实则并不如他刚才宣称的那般充裕。
现有的八千守军省吃俭用,或许还能支撑两三个月,若再狠心搜刮城中居民的口粮,还能再坚持一些时间。可是若将那两万多张吃饭的嘴全放进城中……恐怕援军未至,城内就要先因粮尽而自溃了。
达尼达思陷入了深深的纠结之中,各种利弊在脑中反复权衡,却始终难下决断。
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更添几分烦愁。他就这样在书房中来回踱步,直到五更天的梆子声隐约传来,才感到一阵难以抗拒的疲惫袭来,不得不和衣倒在榻上,昏昏沉沉地睡去。
时间最是无情,从不会因任何人的焦虑和犹豫而放缓脚步。
下半夜,天上的细雨一直未曾停歇,反而有渐密之势。等到漫长而煎熬的一夜终于过去,清晨时分,冒着细雨前来换防的守城士卒们极目远眺,夹江方向的火光和烟柱早已被雨水和晨霭湮灭。
但水寨遭袭,水军全军覆没的可怕传闻,却如同这阴冷的晨风一般,迅速在城墙上下每一个角落蔓延开来,带来无声的恐慌。
自红旗贼寇渡江南犯以来,坏消息便一个接着一个,守军的士气如同不断漏气的气囊,一点点地瘪塌下去。但士气再低,也没谁敢放弃守城。
——谁敢保证那些据说穷凶极恶的江北贼兵破城之后,不会做出屠城劫掠的丧心病狂之事?更何况,江宁城毕竟还有高耸的城墙、宽阔的护城河作为依仗,据险而守,也还有很大的优势。
城外雨台方向,敌军营寨中打造攻城器械的叮当声响,穿过雨幕隐隐约约传来,沉闷而有节奏,像是敲打在守军心头的丧钟。
但好在并未见到敌军大规模出营集结的迹象。也许是因为攻城器械尚未备齐,又或许是因为这细雨靡靡的天气不利于大军攻城,总之,看起来今天似乎又能捱过一天。
南城墙上的守军刚刚暗自松了一口气,以为今天或许又能是有惊无险时,西城墙方向却陡然传来一阵异常的骚动和惊呼!
“快看!那……那是贼军的船队?!”
由于细密雨丝形成的连绵雨幕阻碍了视线,直到那支庞大的船队驶到相当近的距离,城墙上的守军才赫然发现。
只见西北方的秦淮河河面上,一艘轻快的小船如同鬼魅般穿透雨幕,行驶在最前方领航。
其后,五艘小型战船排成横队,破开青灰色的水面,缓缓映入守军惊恐的眼帘。这还仅仅是开始!紧随其后,更多的战船影子从朦胧的雨雾中显现出来。
……六艘……十一艘……十四艘……,整整五十艘中小型战船组成的混合编队,正顺着秦淮河水道,以一种近乎傲慢的缓慢速度,向着江宁城逼近。
而这,竟然还不是全部!
在第一支庞大的船队后方约五十步处,又一支由五十艘战船组成的编队,缓缓驶出了雨幕!当第二支船队逐渐清晰时,更后方,第三支船队的恐怖轮廓也开始隐约浮现!
三支船队,如同三条巨大的水蜈蚣,沿着秦淮河一字排开,缓缓压向江宁城。
城头上的守卒们看得目瞪口呆,浑身冰凉。
到了这一刻,即便是最迟钝的士兵也彻底明白了——夹江水军完了,彻彻底底地完了!
否则,红旗贼的水师绝不敢如此肆无忌惮、大摇大摆地驶入通往城墙下的秦淮河来耀武扬威。
“快!快准备火箭!”
一片震惊的死寂中,一名守城千户率先从骇然中反应过来,声嘶力竭地大吼下令,企图在敌船靠近时焚烧其船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