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山留下拔山卫和忠义卫,负责看管大部分俘虏,收敛尸体,救治本方重伤员(双方轻伤员昨日就已经过简单包扎处理),并清理战场。
他则亲率主力,押解着六千名战俘,启程赶往徐州城。
道路两旁,曾经阡陌纵横稻浪翻滚的田野,此时却只剩下大片大片被战火焚烧过的焦黑,被无数马蹄车轮反复践踏碾压过的烂泥,以及被强行割去喂马或被溃兵抢掠一空的荒芜。
零星几株幸存的稻子,挂着干瘪的谷粒,在秋风中无助地摇晃,水渠被尸体堵塞,散发着恶臭。空气中弥漫的不再是稻谷的清香,而是焦土、血腥和腐烂混合的死亡气息。
石山去年在这一带募兵南下,此刻却见不到一付熟悉的面孔。
沿途的村落,十室九空。
许多房屋只剩下断壁残垣,焦黑的梁木斜插在瓦砾堆中,无声地控诉着劫掠与焚烧。院墙倒塌,门户洞开,院内杂草丛生。
偶尔能看到一两个形容枯槁目光呆滞的老人或孩童,蜷缩在废墟的角落,看到大军经过,眼中只有恐惧,如同受惊的兔子般迅速躲藏起来。
鸡犬之声早已绝迹,唯有乌鸦不时发出凄厉的鸣叫,啄食着路边无人掩埋的牲畜或遇难者的遗骸。一些村口的古树上,还悬挂着被元军或乱兵处死的村民尸体,在风中轻轻摇晃,景象惨不忍睹。
石山骑在马上,面色沉郁。战争的胜利,从来都是以黎民血泪和家园破碎为代价。
重建与抚慰,将是比征战更难的重担。
大军行进不多时,前军骁骑卫派快马回报:
“禀元帅!李元帅率徐州城中文武官员出城数里,说是要恭迎元帅大驾,已被李都指挥使拦下,请元帅示下!”
这芝麻李,搞什么鬼!
石山眉头微蹙,昨日派信使通知大捷和解围消息时,芝麻李在回信中,确实表达了要亲自出城迎接的感激之情。石山还以为只是客套,徐州文武最多出城门迎接。
徐州被元军重兵围困月余,守军死伤惨重,城中物资匮乏,人心惶惶。
芝麻李此刻最应该坐镇城中,安抚惊魂未定的军民,整肃秩序,震慑宵小,而不是为了表达个人“义气”和感激,置城防安危于不顾,贸然带着文武官员跑到城外这么远,搞什么欢迎仪式!
这般不分轻重,着实令石山恼火。
正因有此顾虑,今日开拔,石山特意安排骁骑卫为前导,除了探路,也有防止徐州出现混乱、必要时可先行入城稳定局面的意思。
没成想,这芝麻李还是如此“任性妄为”!
石山催动坐骑,加快速度。行至徐州南郊,元军废弃的围城营寨已清晰可见。
营寨南边空地上,黑压压站着一群人,正是以芝麻李为首的徐州文武。
望见捧月卫和石山的大纛靠近,芝麻李竟然不顾身份,一路小跑着迎了上来。
待石山勒马近前,才真切地看清芝麻李的模样。
这位昔日以富态随和著称的李元帅,此时竟已瘦脱了形,脸颊深陷,眼窝乌青,曾经合身的锦袍如今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长期的焦虑和绝望煎熬,在芝麻李身上刻下了深深的痕迹,若不是被众人簇拥着,石山几乎不敢相认。
尽管心中不喜芝麻李的孟浪之举,但考虑到双方同为红巾军元帅的身份,石山不想在众目睽睽之下折辱芝麻李,他当即翻身下马,快步迎了上去,伸出双手欲要扶住踉跄奔来的芝麻李。
“石兄弟!石兄弟啊!”
芝麻李一把抓住石山的胳膊,声音哽咽,浑浊的泪水瞬间涌出眼眶。
“你率劲旅破元狗,解徐州之围,救李二和阖城军民于水火之中,此恩此德,如同再造!请受李二一拜!”
说罢,芝麻李竟真的挣脱石山的手,就要伏身下拜。
石山眼疾手快,双臂用力,死死将芝麻李托住,正色道:
“李元帅!万万不可!抗击暴元,乃天下义军分内之事!石山此来,既是为护持抗元大局,更是为全昔日你我并肩作战,共御强敌之谊!你我同阶论交,石山岂敢受此大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