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不是坚定的无产阶级斗士,组织此番公审,名为底层伸张正义,实为重新分配社会资源,以夯实红旗营根基,而非真要掀起一场你死我活的阶级血战。
如今抄家所得钱粮田宅等,已足敷红旗营扩军备战及安定人心之用,石山本就打算收束公审。
范常的进言适逢其会,石山倒是不介意给他一个进身之阶。
但在此之前,他还需掂量一下此人斤两:
究竟是目光短浅,只看到公审混乱的表象,而不能发现混乱背后孕育的新生力量;还是真具慧眼,故意混淆“阖城百姓”与“士绅大户”之别,以此进谏?
敢在自己面前玩心眼,那就看你有没有这个胆子!
石山面色一沉,语带寒意,道:
“人人自危?好大的口气!你这老儒能代表‘人人’?还是只见一人死,不见‘万人喜’?抑或是宁闻一路哭,不忍一家啼?”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石山虽不是天子,却也是掌握数十万军民生死的乱世枭雄,这番话又暗带杀气,换胆子稍小一点的人,当场就能吓跪。
范常闻言,也是神色大变。
但他却不是慑于石元帅之威,而是震惊于其话中蕴含的深意。
这段话,既包含了《尉缭子》“杀一人而万人喜者,杀之”的兵家要义,又化用儒臣典范范仲淹“一家哭,何如一路哭”的名言,确实大出范常意料之外。
他以“王师气象”誉红旗营,以“志在天下”吹捧石山,再以“岂是成就大业之道”当头棒喝,本是为了先声夺人,为自己献“定鼎之策”铺路。
待被石山呵斥,范常才知道自己还是小瞧了这位百战百胜的石元帅。
如此既有吞吐天下志向,又有广博学识的真雄主,岂是区区虚言所能打动?
范常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腾的杂念,目光灼灼直视石山,道:
“元帅既通史鉴,当知古往今来,可有不获士绅之心,而得天下者?”
石山眼中精光一闪,暗暗颔首,此人洞悉根本,当真是个聪明人,脸上冰霜顿消,展颜笑道:
“范夫子,可会骑马?”
范常心知自己总算过了第一关,暗自松了口气,拱手道:
“粗通鞍马。”
石山挥手,今日轮值的胡德济当即会意,找来一匹性子温顺的老马。
范常也不用人扶,径自翻身上马,脊背依然挺得笔直。
接下来的话,自不便在这城门喧闹处细说了,石山手中马鞭前指,道:
“启程,回行辕!”
石山坐镇滁州,岂是专为与已成死老虎的本地大户较劲?这段时日,他除了亲赴四野,勘定滁州周遭山川形胜,审定清流城防增筑方略,重中之重便是——扩军!备战!
数日间,傅友德、胡大海捷报相继传来:全椒县、来安县、水口站(今滁州水口镇)三地已克!郭兴、郭子兴亦在回师途中,顺手拿下了位于滁水右岸,毗邻六合县的要塞——瓦梁垒。
至此,滁州外围屏障尽入囊中。
然滁州之险,不容轻忽:东面需直面扬州淮东道宣慰司兵锋;南面须防元廷借长江水道投送大军突袭;北面更要阻淮安路元军经来安南下。三面受敌,防守之重,非同小可。
更兼其境内有铜铁矿产之利,未来相当长一段时日,此地必为红旗营最紧要的军工根基,绝不容有半分闪失。
而红旗营现有地盘与内外情势,又注定滁州难成军政中枢,石山战后仍需回返濠州坐镇,欲留大将镇守此处要冲,滁州就绝不能只依赖元廷遗留的那套脆弱城防。
连日来,石山遍察滁州山水形胜,终于定下增筑计划:
扩清流城垣,增城门为六座;
于开阔的南北两面增筑瓮城;
于城外西南处加建月城;
于南北交通要道各筑关城一座。